如果薛宝钗进宫了,薛宝钗在宫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审计米丫红楼同人之宝钗传
1 明天选秀
大朱八十二年,四月初一,掌灯时分。
帝都北京,荣国公府,梨香院内。
薛宝钗向母亲薛姨妈道过晚安,回到闺房,吩咐丫头莺儿和文杏生了个火盆送进来。
丫头们退出后,薛宝钗从床头枕下,取出了十二封书信。
所有书信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好一笔簪花小楷,端正不失灵动,清丽不失风骨。
薛宝钗将所有书信投入了火盆之中,烧了个干干净净。
大朱开国皇帝洪世贤,死后庙号太祖皇帝,昵称洪太祖。
薛宝钗的曾爷爷曾任洪太祖的紫薇舍人,就是机要秘书。
后来转作户部皇商,回到金陵祖居,做了百万富翁。
皇商是国企不是民企,等同官宦。
薛宝钗是薛家第四代嫡女,今年十六。
同胞哥哥薛蟠,字文龙,今年二十。
薛蟠十二薛宝钗八岁时,父亲薛老爹不幸病故,母亲薛姨妈成了寡妇。
近年兄妹俩的叔叔婶婶也相继病故,留下堂弟薛蝌堂妹薛宝琴。
薛姨妈目不识丁,慈和软弱,不免溺爱儿女。
薛宝钗天资聪颖,越溺爱越懂事。
薛蟠天资平庸,一溺爱就长歪。
前年薛蟠偶尔瞧中一个美貌小丫头,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下来。
不料这丫头是被拐来的,卖她的拐子三天前已将她卖给了一个金陵小秀才冯渊。
冯秀才本是个断袖,却和薛蟠一样对美貌小丫头一见倾心,居然就被掰直了。
也花五百两买下这丫头,立下文书纳为妾室,立誓今生再不断袖也不娶妻。
拐子收了两家钱却带着丫头卷款跑路,想着换个地方再卖一回。
薛蟠冯渊同时去拐子的租屋接丫头,发现被骗后立即联手带人追踪。
找到后又联手,将拐子痛打一顿。
薛蟠冯渊都不想退钱都想要人,于是薛蟠又把冯渊痛打一顿。
要不是薛蝌闻讯赶来拦住,冯渊就被打死了。
只被打了个半死的冯渊去衙门告了状,不料金陵知府贾雨村是薛蟠的好兄弟。
哪怕卖身契证明冯渊比薛蟠提前三天买了人,贾雨村依然把丫头判给了薛蟠。
薛蟠为此专门请贾雨村吃饭,席间贾雨村说大朱二代皇帝洪极宇明年正月初一满七十。
因他亲爹洪太祖乃是七十驾崩,于是决定自己七十禅位给太子洪元舜。
即将登基的新帝决定建立皇家女学,凡年满十二尚未定亲的宗室贵女都要入学读书。
并选拔民间十四到十八岁之间的未婚仕宦女子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为贵女伴读。
薛蟠一听动了心,请贾雨村保送妹妹薛宝钗参选。
去年正月初一,禅位大典顺利举行。
大朱二代皇帝洪极宇成为太上皇,昵称洪太皇。
大朱三代皇帝洪元舜登基为帝,死后庙号高宗皇帝,昵称洪高宗。
去年二月,大朱皇家女学正式开学。
薛宝钗过了礼部初选,得到通知来年四月入宫殿选。
薛蟠于是决定,带着妈妈妹妹进京。
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户部报账,三为走亲访友,四为观光旅游。
薛姨妈的亲姐姐王夫人和亲哥哥王子腾,都在京城。
王夫人嫁给了京城荣国公府贾家的三代二老爷贾政,现任工部五品员外郎。
王子腾现任兵部侍郎,在薛家进京前奉旨察边,带着全家出差去了。
去年三月,薛家一到京城就去了贾家看王夫人。
王夫人的老公贾政和婆婆贾母,盛情邀请薛家住下。
荣国公府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留亲戚白吃白住不过正常待客之道。
薛家声明,白住可以,白吃不行。
咱们住在荣国府就好,衣食住行自给自足。
王夫人知道薛家不差钱,点头同意。
薛家于是住进了贾家的梨香院,到今年三月刚好满一年。
这一年里,每个月王夫人都会接待一个宫里出来的夏太监。
夏太监走后,王夫人就会交给薛宝钗一封信,一共攒了十二封。
写信人是王夫人的亲闺女,薛宝钗的大表姐,贾元春。
洪太祖建立大朱后,为了收买民心,实行了一个前无古人的仁政,革除避讳。
从皇室到长辈,从朝堂到民间,都不需要避讳。
如果没有洪太祖的仁政,洪高宗名洪元舜,贾元春必须得改名。
贾元春十六岁入宫当女官,现任尚仪局女史,在霍皇后身边当差,掌管彤史。
彤史就是用红色颜料书写的历史,亦是后宫女官名。
负责登记后妃生辰八字习性经期,记录皇帝后妃体检报告房事报告生育报告。
贾元春写给薛宝钗的十二封信,汇总起来就是皇家女学伴读选秀攻略,简称伴读攻略。
薛宝钗是个安分随时的人,对选伴读的态度本来是既来之则选之听天由命随遇而安。
只是看完贾元春的伴读攻略后,她忍不住觉得,我如果落选,如何对得起大姐姐。
大朱前朝,权力中心。
大朱后宫,卧虎藏龙。
世人都说进过宫才算见过大世面,机会就在眼前,错失岂不可惜?
薛宝钗记性极好,贾元春的伴读攻略她早已熟记在心。
明日四月初二,就是她入宫殿选的大日子。
薛宝钗按照贾元春的吩咐,将伴读攻略全都烧掉,方叫了莺儿文杏进来。
两个丫头将火盆取出,然后打水伺候薛宝钗梳洗。
之后薛宝钗躺在床上,合目睡去。
梦里飘飘荡荡,来到九霄之上。
云雾缭绕之中,好大一座白玉牌坊。
上写四个大字,太虚幻境。
下站两个活人,一僧一道。
僧是癞头和尚,自称茫茫大士。
道是跛腿道士,自称渺渺真人。
和尚道士手里都举着牌子,命薛宝钗做出选择。
和尚举起的牌子是,选上进宫做伴读。
道士举起的牌子是,落选嫁给贾宝玉。
薛宝钗:……你们怎么知道我妈的方案甲和方案乙?!
可怜天下慈母心,溺爱儿女的薛姨妈,替宝贝女儿做了两手准备。
方案甲,如果中选,跟皇家主子们搞好关系,弄个指婚得个金龟婿。
方案乙,万一落选,跟王夫人亲上加亲,嫁给王夫人的亲儿子贾宝玉。
2 我要进宫
薛宝钗出生时自带胎里热毒,一发作就咳嗽发烧,百般医治无效。
幸好三岁时,薛家来了个癞头和尚。
送了一包药引,一个药方,配成了一百九十九颗冷香丸。
热毒发作时一天吃上一粒,最少三天,最多五天,绝对痊愈。
癞头和尚顺便送了薛宝钗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并说这八个字要刻在金器上,将来遇到有玉的方可结为姻缘,是为金玉姻缘。
薛老爹于是打了个长命金锁,将这八个字刻在上头,让薛宝钗带着图个吉利。
恰好贾宝玉出生时,嘴里衔着一块通灵宝玉。
上头也刻了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长命金锁,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薛姨妈一琢磨,难道癞头和尚说的金玉姻缘,玉就是贾宝玉?
身为过来人,薛姨妈深知出嫁女人要想过得好好,丈夫婆婆小姑妯娌都重要。
比丈夫,在同类出身的公子哥里,贾宝玉本人是个尖。
倒不是贾宝玉很优秀,而是他有一群猪队友。
在薛蟠这种呆霸王的衬托下,贾宝玉妥妥的男天使。
目前看来,贾宝玉唯一的毛病是不爱读书不求上进。
可是贾宝玉才十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贪玩很正常。
薛宝钗自带东汉乐羊子妻的停机德,薛姨妈相信闺女肯定能把小丈夫掰过来。
比婆婆,婆婆就是亲姨妈。
比小姑,小姑都是小表妹。
比妯娌,王熙凤是亲表姐李纨是寡妇。
虽然薛宝钗要进宫选伴读,可万一落选还是得找婆家啊!
就算选上了,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得到皇家指婚的,金玉姻缘做个备胎不是挺好!
于是薛姨妈和王夫人王熙凤八卦的时候,顺口说起了金玉姻缘。
只是顺口八卦, 不是主动提亲。
凡事不要说绝,留个台阶好下。
薛姨妈将想好的方案甲和方案乙告诉了女儿薛宝钗,儿子薛蟠则蒙在鼓里。
主要是薛姨妈知道儿子不靠谱,怕他大嘴巴说出去,坏了薛家和薛宝钗的名声。
什么女方上赶着男方啦,什么薛家看上贾家富贵啦,什么薛宝钗暗恋表弟啦之类的。
本来嘛,薛宝钗对方案甲和方案乙都不热衷,但也并没有反对。
第一,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孝顺女儿接受包办婚姻,不孝女儿要求婚姻自主,薛宝钗当然是孝顺女儿啦!
第二,贾宝玉,长得好,人不坏,虽然不务正业,却也有点歪才。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嫁就嫁吧,大不了嫁了之后尽量教导他成才。
可是最近机缘巧合之下,薛宝钗听到了午睡的贾宝玉说梦话:我不要金玉姻缘,我要木石姻缘!
薛宝钗:……啥意思?
金玉姻缘,应该是他的通灵宝玉和我的长命金锁吧!
木石姻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听宝兄弟的梦话,反正不想要我的金玉姻缘。
我不排斥嫁给贾宝玉,但也没想过上赶着倒贴贾宝玉!
他不想要,我也不稀罕!
薛宝钗当机立断:我选进宫做伴读!
和尚道士:选好了,不后悔?
薛宝钗:选好了,不后悔!
和尚道士双双点头,伸手一推。
薛宝钗猛地一抖,睁开双眼,原来是红楼一梦。
四月初二,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寅正清晨四点,薛宝钗起床梳洗罢,便去了荣国府二门。
卯正清晨五点,候选闺秀必须在紫禁城的神武门前集合,迟到者丧失资格。
除了荣国府老太太贾母,其余荣国府女眷都来了二门送行。
年纪最大的是荣国府大太太邢夫人,世袭一等将军大老爷贾赦的填房。
年纪第二,二太太王夫人,薛宝钗姨妈。
年纪第三,珠大奶奶李纨,贾政和王夫人的嫡长媳。
可惜她老公珠大爷贾珠早逝,青春守寡,带着遗腹子贾蘭度日。
年纪第四,琏二奶奶王熙凤,贾赦和邢夫人的嫡长媳,薛宝钗表姐。
老公是五品同知琏二爷贾琏,上头有个夭折的哥哥,虽是二爷,实是独子。
年纪第五,贾二姑娘贾迎春,贾赦庶女,和薛宝钗一样今年十六,只小了月份。
年纪第六,宝二爷贾宝玉,贾政和王夫人的嫡幼子,今年十四。
年纪第七,表姑娘林黛玉,贾母外孙女,今年十三。
母亲是贾母的嫡幼女贾敏,父亲林如海曾高中探花,去世前官至扬州巡盐御史。
林黛玉六岁丧母,十二岁丧父。
因父系林家绝户,七岁就被贾母收养,和贾宝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林黛玉才貌双绝宛如仙子下凡,中二的年纪,难免孤芳自赏目下无尘。
薛宝钗一直觉得她似乎有些针对自己,不过她大了三岁,不好太和小妹妹计较。
年纪第八,贾三姑娘贾探春,贾政庶女,比林黛玉小一个月。
她和同胞弟弟贾环,都是贾政妾室赵姨娘生的。
年纪第九,表姑娘史湘云,贾母侄孙女,比贾探春小三个月。
襁褓中父母双亡,被叔叔保龄侯史鼎收养,小时候也曾被贾母和贾宝玉一起养在膝下。
贾母派人去扬州接林黛玉时将史湘云送回了史家,只时不时接她来贾家做客。
年纪第十,贾四姑娘贾惜春,是宁国府家主世袭三等将军贾珍的胞妹。
初代宁国公荣国公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到贾惜春这一代刚好出了三服。
荣国府老太君贾母喜欢女孩,所以两府姑娘们都由她亲自教养。
薛宝钗进宫选伴读,亲友团集体送别打气,相当于送孩子高考。
贾赦贾政是长辈男子,贾琏是成年表哥,男女有别,没有来。
贾政庶幼子三爷贾环和李纨独子贾蘭在贾家家学上学,也没来。
贾宝玉嘛,出了名不爱上学不求上进。
最讨厌恶臭男人仕途经济官场禄蠹,最喜欢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可爱萌妹子漂亮小姐姐。
不与男人为伍,只陪女儿度日。
贾政对此深恶痛绝,偏偏贾宝玉衔玉而生,容貌俊俏,特别会撩,贾母最疼他,只把他当宝。
贾政受限于孝道干不过护犊的老娘,只能眼看儿子混迹闺阁不务正业,实在郁闷。
3 金锁易主
当朝马太后和霍皇后崇儒信佛尚道,弘扬女德,提倡节俭,朝野闻名。
正好薛宝钗本人也是个极简主义者,从不花枝招展,向来中规中矩。
她喜欢热烈红色和冷静蓝色融合的紫色,神秘低调。
今日选秀,她上身穿了莲青色交领短衫,下身穿了蜜合色马面裙。
腰间只系了玫瑰紫宫绦,掖着一条玉白绢子。
玉佩禁步一概全无,连荷包都省了。
头上梳了双螺髻,插了一对景泰蓝蝙蝠簪子。
耳上一对景泰蓝福字耳坠,左右腕上各一对景泰蓝细镯子,项上挂了长命金锁项圈。
脸上不施粉黛,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敷粉太白,施朱太赤。
天生丽质难自弃,基因彩票最难寻。
贾宝玉心里觉得薛宝钗进宫选秀乃是追名逐利之举,不过当着众人不好说什么,索性闭嘴。
史湘云向来最喜欢薛宝钗,拉着她不放手:“宝姐姐,我舍不得你!”
林黛玉在一旁说:“云丫头还不快放手,莫阻了宝姐姐的大好前程。”
薛宝钗突发奇想:双木为林,宝石为玉。
宝兄弟梦话里的金玉姻缘是我和他,木石姻缘难道是他和林黛玉?
也对啊,宝兄弟林妹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动不动就吵架斗嘴,难道是打情骂俏?
哎呀呀,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林妹妹会针对我!
如果没得选,我只能将就金玉姻缘。
如果有得选,我何苦强拆木石CP!
选好了,不后悔,君子成人之美!
打定主意的薛宝钗从脖子上摘下长命金锁,给林黛玉戴上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林黛玉。
薛姨妈成了大家的嘴替:“宝丫头这是做什么?”
薛宝钗笑着说:“送我冷香丸的癞头和尚说过,我这金要配有玉之人。若是传进宫里,万一有人生事,说我的金锁要配皇家玉玺怎么办?岂不是还没进宫就给自己挖了个坑!不如送给林妹妹!”
所有人:……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薛宝钗挥一挥手,上了马车就走。
选好了,不后悔,君子与人为善!
待选闺秀不能带伺候的人,薛蟠押着马车走了,莺儿和文杏没有跟去。
林黛玉看着远去的马车,摸着胸前的长命金锁,不由痴了。
薛蟠骑着马隔着窗子说:“妹妹品貌出众,一定能够选上!”
薛宝钗隔着窗子回答:“哥哥留神骑马,仔细看路!”
然后闭目养神,自顾自想心事。
哥哥说话,从来不过脑子。
我又不是选妃嫔,而是选伴读,就是伺候贵女读书的大丫头。
遇上自信大方的贵女,会觉得伴读品貌出众更衬出我的高贵。
遇上小气心窄的贵女,会觉得伴读品貌出众会抢了我的风头。
但尽人事,各安天命,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卯正清晨五点,紫禁城,神武门外。
二十四名待选闺秀,都坐着车到了。
数名太监上前接了车中人下来,让众人四人一排,排成了六排。
皇家女学伴读选秀,乃是礼部和宗人府一起承办的。
宗人府,是大朱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
掌管皇室九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嫡庶名字生死时间封号爵位婚丧嫁娶。
礼部和宗人府主事对着名册核点过,待选闺秀跟着太监进了紫禁城。
一群人安静地走去了皇后寝宫坤宁宫,红日初升,阳光灿烂。
候选闺秀保持队形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环肥燕瘦,脂香粉腻。
一名太监简单介绍选秀流程,说选伴读比选妃嫔简单得多了。
洪高宗并未大驾光临,马太后和霍皇后带着几位妃嫔和皇家女学弟子们选看。
辰时小太监会根据前后顺序,依次叫每排四名闺秀进去,朝女主子们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
主子们会依次把人叫上前来问话,决定中选或是落选。
落选的赏点东西出宫回家,中选的留在宫中学好规矩便上岗。
小太监说完就退下了,二十四名候选闺秀站在坤宁宫院子里扮演木桩。
薛宝钗笔直地站着,心里默默背诵已经烧掉的贾元春伴读攻略。
大朱皇帝住乾清宫,皇后住坤宁宫,太子住交泰殿,合称前三宫。
太后住慈宁宫,太妃们住寿康宫,妃嫔们和未婚皇子公主住东西六宫。
洪太皇禅位后,带着马太后搬去了颐和园。
距离紫禁城十五公里,坐马车一个时辰能到。
洪太皇武力超群,性子霸道,在位期间吓得御史都忘了本职工作。
为了帮儿子立威当政,洪太皇索性搬出了紫禁城。
因隔得远,洪太皇和马太后连洪高宗和霍皇后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只是洪高宗坚持,每月初一十五亲自去颐和园陪父母吃个饭。
早饭午饭晚饭都行,带不带老婆儿女都行,怎么方便怎么来。
当今皇帝洪元舜,年三十八,七月初七生日,人设总结八个字。
圣主,仁君,慈父,情种。
三儿三女,都是人中龙凤。
大太子洪玄德,元后穆静嘉所出,年十八。
君子风度,帝王风范,是洪高宗最心爱的儿子。
从今年正月起便跟着洪高宗观政,妥妥的大朱皇朝接班人。
二皇子洪玄文,继后霍彤管所出,年十七。
君子慎独,独来独往,是太子最要好的弟弟。
三皇子洪玄武,吴贵妃吴九韶所出,年十七。
丰神俊朗,潇洒倜傥,从十四岁起就绯闻不断。
大公主洪明珠,年十五,也是吴贵妃所出。
洪高宗所有孩子都长得像娘,大公主是唯一的例外,容貌酷似洪高宗。
因此成为排在太子之后第二得宠的孩子,是马太后和洪高宗的掌上明珠。
其外祖父是大朱神算户部尚书吴天佑,舅父吴九章是户部侍郎。
二公主洪珊瑚,年十五,周贵人周斓所出。
其舅父是工部尚书周斌,也就是贾政的顶头上司。
三公主洪玳瑁,年十五,牛婕妤牛兰香所出。
牛兰香三年前病逝追封婕妤,水贤妃水之湄便收养了三公主。
低调透明,是连郡主县主都不如的公主。
4 后宫编制
大朱权力金字塔,洪氏皇家盘踞塔尖,下头是开国四王八公五侯。
五侯者,保龄侯史家,平原侯蒋家,定城侯谢家,襄阳侯戚家,景田侯裘家。
贾家老祖宗贾母和薛宝钗迷妹史湘云,都出自保龄侯史家。
八公者,宁国公荣国公贾家,镇国公牛家,治国公马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修国公侯家,缮国公石家。
马太后出自治国公马家,牛婕妤出自镇国公牛家。
镇国公牛家和理国公柳家都已经被夺爵抄家,三公主不受宠就是被生母母族连累。
四王者,东南西北,金木水火。
东平郡王穆家,出了文德皇后穆静嘉。
南安郡王霍家,出了现任皇后霍彤管。
西宁郡王金家,出了前任太后金鸾。
北静郡王水家,出了贤妃水之湄。
穆静嘉霍彤管水之湄三人同年,号称京城三姐妹,胜似亲姐妹。
穆静嘉与洪高宗同年同月同日生,是洪高宗的原配太子妃,一生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
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儿子洪玄德便血崩而亡。
洪高宗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追封穆静嘉为文德皇后。
洪高宗的偶像是唐太宗,文德皇后正是唐太宗给长霍皇后的谥号。
皇家女学一共八名宗室女弟子,三位公主,一位郡主,四位县主。
洪高宗堂弟忠顺亲王嫡女,郡主洪琥珀,年十六。
北静郡王水溶嫡妹,县主水冰心,年十五。
东平郡王穆雷嫡妹,县主穆霜华,年十四。
南安郡王霍景庶女,县主霍桐,年二十。
西宁郡王金日侄女,县主金翡翠,年二十。
随着时间流逝,候选闺秀的耐心和体力也在流逝。
有些姑娘开始私下打量,薛宝钗能感觉到有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依然笔直站着,低眉垂首,不和任何人进行眼光接触,想着自己的心事。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贾家薛家到了第四代,都是江河日下。
外表花团锦簇,内里千疮百孔。
家族后继无人,眼看时运无多。
男子只知享乐,女儿空叹命薄。
爹爹英年早逝,妈妈寡妇软弱。
哥哥浪荡纨绔,堂弟堂妹年幼。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
选好了,不后悔!
辰正早上七点,有太监从殿内出来,引着第一排四人进去被选看。
其余的,仍然站在殿外等候。
农历四月的太阳,毫无遮拦地照在姑娘们身上。
薛宝钗天生冷白皮不怕晒,其余的姑娘们未必如此好彩。
有些姑娘的妆太重,太阳一晒一出汗就花了,又不能补妆。
薛宝钗反正没化妆,不存在这个问题。
站得实在无聊,又在心里背起了大朱后宫编制。
大朱后宫,八个等级。
皇后,超品一人,母仪天下。
贵淑贤德,正一品四妃,各一人。
丽婉荣华,正二品四妃,各一人。
温良和顺,正三品四嫔,各一人。
贵人,正四品,共四人。
美人,正五品,共五人。
婕妤,正六品,共六人。
采女,正七品,共七人。
大朱女官,设有六局二司。
尚宫局掌管文书收发,各宫钥匙。
尚仪局掌管礼仪起居,图书档案。
尙服局掌管服饰印信,符节沐浴。
尚食局掌管食品药品,筵席御膳。
尚寝局掌管皇帝就寝,车轿园林。
尚功局掌管针线珠宝,会计统计。
宫正司掌管纠察宫闱,处罚宫人。
教坊司掌管歌舞娱乐,女乐倡优。
六局首席女官,称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宫正司首席女官称宫正,教坊司首席女官称司正,皆为正五品。
六尚宫正司正之下有二十四女典,正六品。
女典之下有二十四女史,正七品。
女史之下有正八品才人,正九品赞善,人员无定数。
此次选上的伴读,就会被封为八品才人或九品赞善。
女官是管理人员,后妃是大小老婆。
女官如果被皇帝看上,也能转为妃嫔。
后宫除了后妃女官,还有侍卫太医宫女太监,都是服务人员。
大朱后妃女官选自五品及以上官宦之家,入选年龄是十四到十八岁。
大朱宫女不限出身,入选年龄是八到十四岁。
品级从无品到五品不等,由后宫之主太后和皇后确定。
五十以上称妈妈,三十到五十称姑姑,三十以下称姑娘,简单好记。
太监和宫女类似,无品到五品。
五十以上称老公公,三十到五十称公公,三十以下称小公公,比宫女还要简单好记。
薛家虽是皇商却无品级,薛宝钗没资格选女官,只能选宫女。
只是这次皇家女学选伴读并非常规选秀,洪高宗放宽了条件,薛宝钗才有了机会。
良家女子出身的女官宫女,年满二十五,可以上书请求归父母听婚嫁。
不愿去者,除非犯了过错被驱逐出宫,一直当差老死宫中亦可。
如果是罪臣抄家罚入后宫的,除非皇家特赦,否则一辈子都出不去。
薛宝钗突然想到,贾大姑娘贾元春入宫已有八年,今年恰好二十四。
明年她便到了出宫的年纪,也不知道她会留宫还是回家。
不知不觉,轮到了包括薛宝钗在内的最后四个人。
站了这许久,大家腿都有些僵。
随着小太监进殿还必须走得仪态万方,诚然有点难为人。
薛宝钗暗自庆幸,极简主义就是好啊!
她腰间只系了宫绦,再累也还是走得悄无声息。
其他三位就不同了,环佩叮咚,响个没完。
哪怕站定了,腿抖两抖也能听到动静。
上首一人缓缓道:“难为这些娇滴滴的女儿家了,站了大半个时辰,腿想必是酸了。”
语气柔和端庄,薛宝钗盲猜是霍皇后霍彤管。
一人娇笑道:“皇后娘娘就是心慈。咱们一把年纪了,各种庆典还不是都得站,却也不敢失了规距。”
语气有点骄纵,薛宝钗盲猜是色冠后宫的吴贵妃吴九韶。
一人附和道:“皇后娘娘向来宽宏,是咱们的福气。吴姐姐保养颇佳,三十六看着像十八!”
语气有点蔫坏,听着是奉承吴贵妃却点明你已经三十六,薛宝钗盲猜是周贵人周斓。
一人朗声道:“汉家女儿娇弱,不及我们蒙古女儿强壮。”
这个嘛,应该是去年洪高宗登基后蒙古送来的美女,德妃博尔济吉特∙玲花。
5 当选伴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最左边这个,我瞧着规距倒好。”
说话的,是马太后。
被夸的,是薛宝钗。
戏台上的太后都是寡妇,自称哀家,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
可是洪太皇只是禅位不是驾崩,马太后不敢哀,只能自称我。
大朱皇后自称臣妻或我,四品以上主位自称臣妾或我。
四品以下主位和女官自称妾身或我,宫女和太监自称奴婢或奴。
太皇和皇帝可以自称朕,也可以自称我。
薛宝钗低着头行了个蹲礼说:“谢太后娘娘夸奖。”
然后笔直站好,低着头等着主子问话。
宫中规矩,贵人们不发话,不可直视贵人。
小太监开始唱名,被叫到名字的上前三步,行跪拜大礼,谢恩平身后进入问答环节。
哪里人氏,年龄几何,父兄何职,有何特长,等等等等。
薛宝钗是最后一个,听小太监唱名之后,便缓步上前,叩首为礼。
平身后谢恩站起,仍然低头敛首。
直到马太后吩咐抬起头来,薛宝钗方将头微微扬起,直至下巴和地面保持同一水平线。
眼睛却仍然看着地面,不敢造次。
霍皇后的声音柔柔传来:“母后说得不错,这孩子规距真好。抬起眼来说话吧,别拘束了。”
薛宝钗这才微微抬起目光,平视前方,面上带了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微笑。
大朱后宫礼仪,下位者就算抬头,也不能和上位者平视对视。
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能看清闺秀们的容貌,下面的闺秀们不近视的话也只能看清主子们的衣服颜色。
马太后和霍皇后打头,开始了面试问答环节。
薛宝钗步步为营,句句留心,不求出众,只求平均。
什么都略懂,什么都不精。
读书么,只读过《女诫》、《女则》、《女四书》、《列女传》。
诗词么,背过几首唐诗宋词,却鲜少自己做过。
琴棋么,琴会听却不会弹,棋会下却很少赢。
书法么,学过簪花小楷。
绘画么,画花样子没问题。
针线么,这个最感兴趣,虽然水平不高,只盼勤能补拙。
马太后笑着说:“我大朱太祖皇帝文武双全,太皇最擅武艺,洪高宗雅好诗词。我记得你曾祖做皇商前是太祖的紫薇舍人,常替太祖草拟诏书,擅长笔墨。想来你家学渊源,不过是谦虚之词。”
薛宝钗恭敬回答:“大朱天子天纵英明,开创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小女子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只能安守本分,略识几个字,究竟还以针线女红为要。”
霍皇后笑道:“如此说来,薛姑娘的针线一定不错了。”
薛宝钗再次恭敬回答:“皇后娘娘夸奖。不过是别的不出众,只能在这上头下功夫罢了。”
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道:“皇祖母,这个薛宝钗赏了我吧!”
一个娇娇滴滴的声音道:“大姐姐还真是沉得住气,硬是挺到最后才选了一个!”
薛宝钗松了一口气。
第一个说话的定是大公主洪明珠,第二个说话的应是二公主洪珊瑚。
目前为止,殿内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三公主洪玳瑁。
马太后笑着发话:“薛宝钗,还不给你主子谢恩。”
薛宝钗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跪倒谢恩后,便有宫女上前带她去偏殿。
往外走时,薛宝钗听到霍皇后说:“元春,这薛宝钗可是你姨表妹?倒是忘了叫你认个亲!”
贾元春的信中提过霍皇后选了她做皇家女学先生,没想到今日选伴读她也在现场。
就听那素未谋面的表姐贾元春柔柔应对:“回娘娘的话,妾身长于北京,十六岁就进宫了。薛家表妹长于金陵,竟是缘悭一面。”
得宠的大公主自然插话:“贾女史十六岁进宫,薛宝钗也是十六岁,真巧!贾女史,要不我叫薛宝钗回来跟你说说话?”
贾元春的语气既恭敬又温柔:“多谢公主体恤,今日乃是为皇家女学选伴读,妾身岂敢当场认亲,因私废公。”
接下来的几日,薛宝钗在紫禁城如意馆,和其他中选闺秀一起,接受上岗培训。
负责伴读培训的是宫正司的方宫正,也是皇家女学掌学。
八位伴读站在如意馆的院子里,听着一位女官唱名分配住处。
大公主洪明珠伴读,户部皇商嫡妹薛宝钗,年十六,封八品才人。
二公主洪珊瑚伴读,四品江南织造郎中嫡女甄宝瑶,年十六,封八品才人。
三公主洪玳瑁伴读,四品刑部郎中花海嫡妹花溪,年十五,封八品才人。
洪郡主洪琥珀伴读,曲阜孔氏嫡女孔玉苗,年十六,封八品才人。
水县主水冰心伴读,五品通判嫡妹傅秋芳,年十六,封九品赞善。
穆县主穆霜华伴读,户部皇商嫡妹夏金桂,年十六,封九品赞善。
霍县主霍桐伴读,神武将军庶女冯紫芝,年十五,封九品赞善。
金县主金翡翠伴读,神武将军庶女卫若芷,年十六,封九品赞善。
本次伴读选秀,薛宝钗除了有贾元春的伴读攻略助阵,薛蟠也帮她打听了一些情报。
因此薛宝钗对其他七个伴读,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二公主的伴读甄宝瑶,是薛宝钗拐弯抹角的亲戚。
甄宝瑶的爷爷甄云亭,乃是洪太皇的奶兄心腹宠臣。
洪太祖本有八子七女,打天下的过程中死了六子五女。
原配发妻艾莉跟着丈夫造反提心吊胆颠沛流离,却在丈夫打进紫禁城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得不说,洪太祖赶上了升级版的升官发财死老婆。
麻溜地在紫禁城登基为帝,国号为朱。
追封原配为孝元皇后,续娶西宁金家的金鸾为开国皇后,后来荣升金太后。
开国功臣们集体质疑,为什么要用前朝国姓来做新朝国号?
洪太祖邪魅一笑,为什么不能用前朝国姓来做新朝国号?
开国功臣集体抗议:大明朱家会说他们是真朱,您是假朱,造反复辟!
洪太祖一锤定音:洪家夺了朱家天下,还用朱为国号,红者朱也,天才就是这么任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江山天下,能者得之,有种造反,不服来战!
6 甄家花家
金太后比洪太祖小十六岁,绝色倾城,宠冠后宫。
头胎生了皇七子太子洪极宇,不幸难产,且长子冷漠孤僻。
二胎生了皇八子义忠亲王洪极宙,幸运顺产,且幼子乖巧贴心。
偏心的金太后因此各种疼爱小八,各种厌恶老七,曾私下撒娇要洪太祖换太子。
洪太祖却告诉金太后,你要什么都行,唯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大朱开国前三十年,天下并未一统。
西南有前明,东北有满清,台湾有郑家,各地有土匪。
洪太祖知道爱妻偏心,为了避免母子矛盾,长子刚满十二岁就派他出京打仗。
没想到这一打,打出了一个大朱战神。
洪太祖打仗如卫青,稳扎稳打,实力碾压。
优点是有效,敌人越打越绝望,最后毫无翻身之望。
缺点是很慢,很费钱粮。
洪太皇打仗如霍去病,奇袭快攻,一招毙命。
优点是很快,敌人瞬间懵逼,压根没时间绝望。
缺点是很难复制,非天才不能成功。
小八义忠王非常崇拜七哥,十五岁便嚷嚷着我要跟着七哥打仗去!
老七洪太皇虽然不得母亲欢心,和小八的兄弟情却很真心。
洪太祖很欣慰,虽然老婆很偏心,可是儿子们很省心!
义忠王打仗肖似亲爹洪太祖,虽不及天才战神洪太皇神出鬼没,依然战功赫赫。
东北满清台湾郑家各地土匪都是洪太皇搞定的,西南前明则是义忠王搞定的。
洪太祖七十驾崩,二十四岁的洪太皇登基为帝,甄云亭是他的首领侍卫。
立太子妃马红缨为皇后,也就是马太后。
虽然洪太皇后宫女人不少,可是一直无人有孕。
当时义忠王的嫡长子世子洪元尧都能打酱油了,下头还有个嫡长女长安郡主洪元玉。
洪太祖于是放出话来,如果朕四十无子,就封小八为皇太弟。
金太后对此还算满意,义忠王对此无限感激。
没想到洪太祖三十二岁那年,铁树开花,老婆有孕!
彼时三十四岁尚且未婚的甄云亭,突然外放金陵江南织造郎中。
之后洪太皇和马太后迎来独子洪元舜,刚满月便封为了太子。
义忠王的皇太弟之位就此落空,大朱七八之争拉开帷幕。
金太后义忠王洪元尧,对抗洪太皇马太后洪元舜。
大朱六十五年七夕,义忠王父子在小汤山温泉行宫行刺洪太皇洪元舜父子。
失败之后,双双伏诛。
洪太皇将义忠亲王封号改为谥号,义忠王世子洪元尧则得了个谥号厉炀。
世子妃花解语自焚,长安郡主洪元玉上吊。
郡马西宁王金日辞去军职,只留郡王空衔,去了京城白云观修道。
金日胞弟金月心痹猝死,其妻金夫人上吊殉夫。
留下一女金翡翠,被西宁王收养,带去了道观一起修道,还捞了个县主。
金太后退居紫禁城三清观,三年后坐化。
义忠王庶子洪元愚被封忠顺亲王,入宗人府当差,如今已是宗人令。
忠顺王的同胞妹妹长顺县主洪元柔,嫁给了贾元春的族兄,宁国公府现任家主贾珍。
贾珍之父贾敬是贾赦贾政族兄,自己考中进士,做了义忠王府长史。
义忠王对其爱之信之,结为儿女亲家。
只是贾敬后来迷上了炼丹成仙,辞官去了白云观修道。
不久长顺县主暴病而亡,留下一个儿子贾蓉,其妻秦可卿在薛宝钗进宫之前病故了。
贾珍续弦尤氏,并无所出。
长顺县主死后,宁荣两府对她绝口不提,就如完全没有过这个人。
老光棍甄云亭在江南娶了一个被他捡回来的孤女,并亲自为其取名洪寄语。
义忠厉炀被杀的那个七夕,甄云亭伤寒病逝,洪寄语自尽殉夫。
洪太皇在甄云亭死后召见了其独子甄应嘉,却发现甄应嘉并不像爹,非常失望。
去年洪太皇招了甄应嘉的三女一子进京,这一次终于没有失望。
甄大姑娘甄宝琳,容貌性情酷似爷爷甄云亭,娴雅能干。
洪太皇当即下旨,赐为北静王妃。
北静王水溶年方二十,京城宗室权贵圈顶流单身狗。
京城贵女们那叫一个憋屈,好一块肥肉居然被外来户弄到了手!
甄二姑娘甄宝琅,容貌性情酷似奶奶洪寄语,温柔顺从。
马太后替她做媒,嫁给了薛宝钗舅舅王子腾的独子王信。
甄三姑娘甄宝瑶,容貌性情酷似洪太皇,脾气暴,不好惹。
洪太皇和马太后,争着要收她做弟子。
大朱战神洪太皇,金龙狼牙棒,恶名天下闻。
将门虎女马太后,马家红缨枪,一杆定江山。
甄宝瑶选了狼牙棒,红缨枪戳戳戳没意思,狼牙棒砸砸砸才叫爽!
甄家独子甄宝玉,容貌性情就是翻版甄云亭,最得洪太皇欢心。
贾母老公贾代善与甄云亭容貌相似私交甚笃,洪太皇不免爱屋及乌。
在贾代善死后让贾赦袭了一等将军,还赏了贾政工部当官。
贾母常说这些儿孙中,唯有贾宝玉最像自家老公。
三公主的伴读花溪,和哥哥花海也是鼎鼎有名。
当年义忠王平定西南时,爱上了一个傣族美女花氏。
不顾其异族平民身份,一定要娶为王妃。
洪太祖金太后拗不过儿子,只好答应了。
义忠王亲自给王妃取了个汉人名字,叫花满枝。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义忠王妃有个亲哥哥,被妹夫赐汉名花千树。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花满枝温柔美丽,独宠专房。
花千树骁勇善战,一路杀成正一品云贵总兵。
花千树的长子花解心,虎父无犬子,官至正一品两广总兵。
次女花解语,肥水不流外人田,嫁给了表弟洪元尧。
幼子花解忧,大朱画圣,天赋直逼吴道子唐伯虎。
义忠厉炀被杀后,党羽纷纷被清算。
铁杆义忠党花家和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都被满门抄斩。
花解忧虽是花家人,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画丹青。
义忠王府如日中天时,他带着妻子远赴敦煌研究佛画。
因此朝野之中都觉得花解忧很冤枉,不少人替他求情。
花解忧自己发话,用了花家的钱就得担花家的罪,和全家一起抄斩并无怨言。
洪太皇见他识趣格外开恩,赦免了他五岁的儿子花海和刚满月的女儿花溪。
7 玉苗妙玉
花海抱着妹妹出狱后,寄居怀柔红螺寺。
十五岁那年,花海只用了十二个时辰,便破解了京城一起灭门惨案。
刑部仇尚书对花海赞不绝口,只可惜花家满门抄斩,三代不得科举。
仇尚书于是聘请花海为刑部民间参谋,数年内破案无数,昵称大朱狄仁杰。
皇太孙洪玄德听说了花海的故事,记在了心里。
去年正月洪元舜登基为帝,升为皇太子的洪玄德便请父皇召见了仇尚书和花海。
一番君臣应对后,洪高宗下旨,破例将花海封为四品刑部郎中。
据说花溪有社交恐惧症,简称社恐,也不知道怎么选上的公主伴读。
洪郡主的伴读孔玉苗,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孔玉苗的父亲孔老爷,是正宗曲阜孔氏嫡幼子,生性潇洒不拘。
上头嫡庶加起来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不需支应门庭。
孔老爷满了二十岁后出门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十年游历下来,孔老爷最爱江南风物。
于是三十而立这年在苏州定居,给苏州知府当师爷。
一日孔老爷和几位文人好友,在青楼喝酒听曲。
不巧遇到个绝代佳人跳荷花池,孔老爷当即英雄救美。
亲自跳水将绝代佳人捞了起来,又问她为何如此想不开。
绝代佳人自称姓苗,十六岁,本地苏州人氏。
家里本是书香门第,前明时也出个几个举人进士。
只是佳人命薄,父母早逝,又无兄弟姐妹,三服内亲戚都死绝了,成了个绝户孤女。
苗家宗族侵占了她一个孤女的遗产不说,还狠心将她许给当地一个五十岁的富户为妾。
苗佳人颇有骨气,誓死不从,是被绑着上轿抬到富户家的。
没想到这富户连苗佳人的青葱小手都还没摸上,富户的河东狮正房奶奶就打了过来。
苗佳人直接被人从洞房,送进了青楼。
正房奶奶发话,白送狐狸精一个,都不要卖身银子,就想看她接客!
苗佳人为保贞节,跳了荷花池。
孔老爷本就对苗佳人的容颜气质一见钟情,听完她的凄惨身世更是爱怜万分。
于是为其赎身,打算纳为妾室。
苗佳人颇有骨气,写下了一首五绝。
误入风尘里,终日泪迷离。
不羡豪门妾,求为平民妻。
孔老爷于是对苗佳人的品性才华再见倾心,确认苗佳人身家清白后,提出娶她为妻。
曲阜孔家,当然反对。
苗佳人曾为富户妾室,又被卖进青楼,纳为妾室都够呛,怎么可能做正妻!
孔老爷对苗佳人已是情根深种,哪怕孔家不赞成,依然自作主张,在苏州娶妻定居。
反正孔老爷最得祖父母钟爱,给他留了不少私房财产。
加上他自己有本事,不靠家族也能过得很好。
孔老爷夫妇十分恩爱,婚后数年添了个女儿。
小模样和其母苗佳人如出一辙,打小儿就能看出将来的绝色倾城。
孔老爷爱妻情深,给女儿起名为玉苗。
玉是因女儿玉雪可爱,苗则是其母姓氏。
遗憾的是,孔玉苗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屡有夭折的风险。
孔老爷和孔太太四处延医问药,只是勉强保住了女儿的性命,总不见好。
孔玉苗三岁那年,家里来了个癞头和尚,说你家女儿要病好就得出家。
孔老爷夫妇哪里舍得,买了好些替身代替女儿出家,却仍然无用。
最后不得已,让女儿拜苏州最为德高望重的清心师太为师,带发修行。
并起了个法号叫妙玉,就是玉苗倒过来的谐音。
说也奇怪,五岁的玉苗成为妙玉亲自带发修行后,身子果然好了起来,再无病痛。
孔老爷孔太太于是给清心师太主持的法华庵捐了大笔香火银子,在庵内专门起了座小院给妙玉独住。
又在法华庵边上盖房置产,把家都搬了过去,陪着女儿吃斋修行。
孔老爷还把自己的奶娘孔妈妈和一个买来的丫头送到妙玉身边,照料女儿饮食起居。
在庵内,妙玉跟着清心师太烧香拜佛,谈禅讲经。
在庵外,玉苗跟着父母读书识字,作诗填词,弹琴下棋,品茶观花,鉴别古董,赏玩书画。
孔太太生孔玉苗时伤了身子,没能再生个一儿半女。
孔老爷却无心纳妾,还说有妻有女万事足。
一家三口每日风花雪月,真如神仙般逍遥自在。
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孔玉苗十二岁时,孔老爷不幸病逝。
临死前与主持清心师太说好,法华庵要照顾孔太太母女一世。
孔老爷遗产中的田产房屋不动产给庵堂做供奉,古董书籍首饰现银等物给妻子女儿傍身。
自己死后就葬在了苏州法华庵旁,不用送回曲阜孔家祖坟安葬。
时人颇为忌讳没有宗族,孔老爷为了妻女毫无顾忌。
孔太太对丈夫情深爱重,出殡前一晚睡进丈夫的棺材里,服药自尽。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孔太太和孔老爷伉俪情深生死相依,在江南传为爱情佳话。
只可惜苦了孔玉苗,本就没了爹,又立即死了娘。
十二岁的妙玉出落得冷艳脱俗,苏州有些浪荡子弟便打起了她的主意。
佛门本是清净之地,但有些庵堂寺庙只是红尘俗地,把佛教当事业经营。
打着佛门招牌赚香火钱也就罢了,有些甚至暗中行奸淫狗盗之事。
和尚给妇人借种,尼姑给男人解闷。
不但不比俗世清净,还更加腌臜了几分。
孔玉苗的师父清心师太,倒真是位得道高人。
一心向佛,不贪荣华,潜心修行,隔绝红尘。
因此做了法华庵的主持,在江南佛教界很受尊重。
问题是她除了讲经说法,什么实际业务都不管。
真正把持法华庵管理权的,是清心师太的师妹们,妙玉的师叔们。
孔老爷活着时,这些老尼对妙玉很是优待。
孔老爷夫妇死后,这些老尼就差没把妙玉卖了。
经常收了人的贿赂,放人进来偷看妙玉。
清心师太不胜其扰,于是跟孔妈妈商量,京城怀柔德胜庵庵主是她至交好友。
她想带妙玉去京城避避风头,躲开苏州的浪荡公子。
8 青女素娥
孔妈妈觉得,清心师太护不住自家姑娘,实在窝囊。
又舍不得妙玉豆蔻年华守着青灯古佛,便私下给曲阜孔家送了信,寻求庇护。
妙玉的祖父祖母都已亡故,叔伯们再对孔老爷不满意,也不好任由孔家女儿流落在外。
于是派人将孔妈妈和妙玉接了回来,恢复了孔玉苗的本名。
孔玉苗被爹娘娇惯富养,品貌双全,才艺俱佳。
却因在尼庵修行而不通世情,一身傲骨,通体清高。
孔家本来就对孔太太有偏见,对孔老爷有埋怨。
再看孔玉苗性格不讨喜,对她很不待见。
听说皇家选伴读,就把她扔到了北京。
天家虽有权势富贵,文人自有气节铁骨。
曲阜孔家的女儿,不选上是不可能的。
穆县主的伴读夏金桂,是薛宝钗出了三服的表姐。
她的母亲夏薛氏,出自薛家迁移到北京的一支堂亲。
夏家和薛家一样也是户部挂名的皇商,只是薛家在金陵,夏家在北京。
薛家经营百货当铺,夏家经营花木盆景。
北京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她家的,郊外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花,人称桂花夏家。
夏金桂乃是夏家嫡长独女,父亲早逝,并无兄弟。
夏太太于是认了个嗣子夏三,接掌了夏家生意。
薛太太和夏太太都是寡妇,不便走动。
薛蟠来北京之后跟着贾珍贾琏寻欢作乐都忙不过来,也顾不上拜访远亲。
所以薛宝钗和夏金桂虽是远亲,今日也是初见。
霍县主的伴读卫若芷,有个哥哥卫若兰,是史湘云的未婚夫。
金县主的伴读冯紫芝,有个哥哥冯紫英,是贾宝玉薛蟠的好友。
据说冯紫英将来会娶卫若芷,因卫若芷要选伴读才未定亲。
虽然卫若芷冯紫芝都是庶出,但两家都只有一个女儿。
都是记在嫡母名下以嫡女规格教养成人的,身上都没有庶女气息。
水县主的伴读傅秋芳,在薛宝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傅家本是昌平县小地主,傅秋芳父母已经亡故。
嫡亲哥哥傅试和贾雨村类似,才干出众,私德败坏。
中举后做了贾政的门生,将其哄得十分开心,后来考中三甲从进士。
因贴上了贾家,自己又颇善钻营,三年便升到了五品通判之职,和贾政平级。
不得不说,是个人才。
傅试一心想要与豪门贵族结亲,提升一下傅家门第。
常遣家里的婆子来给王夫人请安,夸耀说他妹子傅秋芳是个琼闺秀玉,才貌俱全。
贾宝玉听说后,虽未亲睹佳人芳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
只要傅家婆子来请安,他若有空也要见上一见,问问傅秋芳在家的情形。
林黛玉因金玉姻缘猜疑薛宝钗,甚至提防过有金麒麟的史湘云。
却从未把这个傅秋芳放在心上,可见送出长命金锁很英明!
傅家根基浅薄,在老牌世家眼里不过是穷酸暴发户。
娶傅秋芳为媳不可能,纳为侍妾倒是可以考虑。
薛宝钗是个有心的人,记得傅家兄妹俩为了攀附豪门,耽误至今。
一个二十七了还是光棍,一个二十岁了尚未许人。
怎么女官唱名,说傅秋芳只有十六岁?
宗人府和礼部的皇家女学伴读招聘书,写的很清楚。
十四至十八岁尚未定亲的仕宦闺秀,经官员推荐方可参选。
傅秋芳超龄四岁,可是欺君之罪!
贾元春书信中各种情报都有,为何不曾提过傅秋芳之事?
不过薛宝钗很快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装不知道。
就算傅秋芳的哥哥是我姨父的门生,我也不一定知道她多大啊!
再说了,谁知道傅家有事会不会连累贾家,贾家有事肯定会影响薛家。
唱名之后,八名伴读被分到四间屋子居住。每间屋子都指定了两个小宫女伺候。
薛宝钗和孔玉苗一对,甄宝瑶和花溪一对,
卫若芷和冯紫芝一对,夏金桂和傅秋芳一对。
尚宫局已经安排人,给她们送女官冠服用品。
方宫正说完就叫伴读们回屋梳洗,午膳小宫女们会送过来。
今日大家就松散半日,只别出如意馆的门。
女官宫女太监侍卫,在宫中都有固定的工作单位和出入范围,未经批准不得出圈。
伴读们每日卯时五点起身,卯正二刻六点早膳,午正十一点午膳,酉正四点晚膳。
亥正九点宫门下钥,除当班侍卫或紧急事务外,无旨不得四处游走。
众人一起行礼称是,然后跟着各自的小宫女们进了各自的屋子。
倒也不是太差,还是个套间。
因是暮春,里外用湘妃竹帘隔开了。
到了冬天,就会换上锦缎棉帘了。
外间有圆桌圆凳书案妆台,里间则是一左一右两张床。
床头有装衣物的箱笼等物,屏风后是共用的净房。
薛宝钗笑着问孔玉苗:“孔才人,你中意哪张床?”
孔玉苗看她一眼道:“我自来好静,我想要靠里头的床。”
薛宝钗觉得无所谓,里头的床离房门远些,却离净房近些,于是笑着点头说好。
指给薛宝钗和孔玉苗的两个小宫女行了礼,做了自我介绍。
活泼些的叫青女,安静些的叫素娥。
薛宝钗便笑道:“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你们两人的名字都好极了。”
青女伶俐地接口:“薛才人好有学问。伺候隔壁几位伴读的是冷月寒霜阿婵晓娟,我们是两年前一起进宫的。给我们起名字的姑姑,也念了这句诗。”
薛宝钗在贾府时就亲和力一流,小丫头们多喜欢她胜过林黛玉。
不过几句话,就和青女素娥熟稔了起来。
两个小宫女跑前跑后,给薛宝钗和孔玉苗送来了铜盆热水毛巾,又指给她们看梳篦脂粉等用具。
薛宝钗笑着谢过,从头上拔了两支银挖耳送给她们。
进宫之前,薛宝钗请薛蟠打了二十支纯银茉莉挖耳,埋在了发髻里头。
她头发浓密,小巧的挖耳插进头发并不打眼。
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拔下来赏人,十分便宜。
纯银茉莉挖耳不过三寸长,虽然小巧,却打造的格外精致。
一头是挖耳,一头是朵茉莉花,瓣瓣绽放,栩栩如生,正适合小女娃儿们戴。
青女和素娥开心地对薛宝钗道了谢,退了出去。
9 若芷紫芝
孔玉苗见薛宝钗打赏小宫女,冷笑着转开了头。
薛宝钗只当没看见,开口道:“孔才人,方宫正说今日松散半日,想来大家都无事。不如咱们去其他各处走走,彼此通个姓名。”
孔玉苗一口回绝:“我有些劳累,想打坐休息,薛才人自便。如果有人上门,你叫我一声即可。”
说完,撩起湘妃竹帘进了里屋。
薛宝钗:……孔才人这是将我当她的大丫头了么?罢了,我习惯与人交好,他人未免觉得过于讨好,哪里分辨得了许多。
薛宝钗在圆桌边坐下,将桌上小宫女们送来的茶倒了一杯出来,却是上佳的碧螺春。
皇家享受,着实不错。
薛宝钗正坐着品茶,突然有人敲门:“孔才人和薛才人可在?”
薛宝钗急忙走过去开了门,见是卫若芷和冯紫芝,忙请她们进来坐下。
冯紫芝心型脸,大眼精灵,活泼可爱,一边坐下一边说:“我和若芷姐姐在家时,都听哥哥说起过薛公子和薛才人。本来还说缘铿一面,却原来缘分在这里呢!”
卫若芷容长脸,双眉入鬓,英姿飒爽,接口道:“紫芝妹妹说得对,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我都等不及想跟薛才人打听我未来大嫂子了!”
薛宝钗笑了:“只听卫赞善这一句话,你和你未来大嫂子肯定合得来。”
卫若芷睁大眼睛道:“当真?我不怕跟薛才人说实话,小时候跟着我哥哥爬树掏鸟,我娘也就罢了,我姨娘被我气哭好几回。七岁以后我娘管教我就严了,我怕娘生气,又怕被族里的姐妹们比下去,丢我爹我娘我哥哥的脸,才不敢了。如今进宫做伴读,我呀,就如孙悟空被上了紧箍咒!”
薛宝钗给她递了杯茶道:“正月里我和云丫头都住在我姨父家里头,家里老太太的一件新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不见,她就披上了。因觉得长大,就拿了一条汗巾子拦腰系上,跑出去和丫头们在后院子里扑雪人儿玩。后来她自己一脚踩在斗篷上栽倒了,爬起来就成了个泥猴!”
卫若芷和冯紫芝都笑了。
薛宝钗又给冯紫芝倒了茶,方走过去隔着门帘对里屋说:“孔才人,卫赞善和冯赞善来了。”
孔玉苗应道:“知道了。你们宽坐,我就出来。”
薛宝钗于是走了回去,也在圆桌边坐下了,给自己也添了茶。
冯紫芝压低声音道:“孔才人好大的架子!”
薛宝钗笑着转移话题:“我在家时常听哥哥说冯公子和卫公子少年英雄,今日一见,妹妹们也这般出色!”
薛宝钗听说,冯卫两家兄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家教极好。
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并无嫡庶之分。
果然,卫若芷和冯紫芝听罢都很高兴,立即对她又多了几分亲近。
冯紫芝叹道:“我最是羡慕我哥哥,成日都可以往外跑。我一个女儿家,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午做功课,下午做针线,最多去花园里散散心。一年里也就是逢年过节,能走走亲戚串串门。可自打去年礼部说我有了待选资格,家里就没放我出过门。就连若芷姐姐,这一年来我也是今儿头一次见呢!”
卫若芷扯了扯她的袖子说:“谁不是呢,我和你同病相怜,这一年险没把我闷死。不过你娘和姨娘听你抱怨,又要叹气流泪了。薛才人,我们也听各自的哥哥们说起过,薛公子常说他妹妹品貌俱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冯紫芝也连忙点头道:“不错,我瞧着咱们这几个人,数孔才人和薛才人长得最好。薛才人丰美,孔才人冷艳,可谓环肥燕瘦!”
卫若芷又去扯冯紫芝的袖子,只听门帘处传来一把冷冷的声音:“玉环飞燕皆为以色侍君祸乱宫闱之人,看不穿酒色财气,做不到五蕴皆空。孔家女儿,岂可与此等人并列!”
冯紫芝本是无心顽笑之语,被孔玉苗这么一说,倒像是她背后长舌了。
她家教极好,想着今日和薛宝钗与孔玉苗都是初见,自己说话确实有欠妥当。
虽然有些不快,也只得红着脸道:“是我措辞不当,还望孔才人不要放在心上。”
卫若芷拍了拍冯紫芝,表示安慰。
薛宝钗赶紧和稀泥:“大家日后便是同窗,也是同僚,说笑而已,当不得真。孔才人过来一起喝茶罢!”
孔玉苗冷冷走到桌边坐下,薛宝钗倒了一碗茶放到她跟前道:“这碧螺春的味道不错,是今年的新茶,孔才人尝尝。”
孔玉苗端起茶盏,轻轻嗅其香气,然后送到唇边一抿。
这一套品茶的标准动作她做得行云流水,极是赏心悦目。
其余人也都跟着品起茶来,孔玉苗放下茶盏道:“茶叶也就罢了,这水却太差。”
卫若芷捧着茶碗说:“听说宫中每日都是去玉泉山取水来用。”
薛宝钗笑道:“玉泉山水只怕还轮不到咱们,这应该就是寻常井水。我吃着倒也罢了。”
孔玉苗看薛宝钗一眼道:“你这么个人,竟俗了。寻常井水,根本糟蹋了此茶,暴殄天物。”
薛宝钗低头喝茶,装没听见。
冯紫芝噘了嘴,懒得说话。
卫若芷皱眉道:“不知道孔才人平日都是用什么水泡茶?”
孔玉苗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家喝茶,只用三种水,江心水,山泉水,无根水。夏天会用荷叶露水,冬天会用梅花雪水,惜不多得,只能偶尔吃吃。”
冯紫芝和卫若芷齐齐看向了薛宝钗:孔才人会不会聊天?还是说贱人就是矫情?
薛宝钗觉得,孔玉苗不是矫情只是清高,反正都不好打交道。
她习惯了当和事佬,便道:“井水虽然一般,茶叶到底不错,不知午膳如何?一早站到现在,我腹中倒是有些饥饿了。不如咱们一起吃饭可好?”
冯紫芝马上接话:“好呀,我早就饿了!咱们屋里虽有好茶,却无点心。我哥哥说,侍卫女官宫女太监都是吃大锅饭,相比饭食,宫中的点心更好吃些。我哥哥以前给我带过酥饼和枣糕,可好吃了!”
卫若芷也道:“咱们就一起吃吧,人多热闹!”
10 金桂秋芳
孔玉苗非常不解风情地说:“食不言寝不语,便是一处吃饭,谈何热闹些?”
冯紫芝和卫若芷再次看向了薛宝钗:孔才人会不会聊天?还是说贱人就是矫情?
食不言寝不语,儒家规距,确实没错。
但是规矩之外,尚有人情。
亲友们一边吃饭一边说家常,虽然会坏了规矩,但更有人情味。
薛宝钗只能继续打圆场:“吃过午饭容易困倦,午睡只怕积了食走了觉。不如大家一处,吃完饭说说话,解解午困。”
卫若芷冯紫芝点头称是,孔玉苗却道:“我不惯与人同食,且吃过午饭要做午课,你们自便罢。”
冯紫芝问道:“孔才人作什么午课?”
孔玉苗道:“我自小体弱多病,做了佛门居士才养好了身子。所以我吃斋打坐,还会做早午晚课。”
薛宝钗打圆场过于熟练:“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尊儒崇佛重道,宫中建有圣贤祠佛光阁三清观,无论何种修行,都是好事。”
卫若芷点头道:“这倒也是。听说自文德皇后穆娘娘去世后,贤妃水娘娘就一直做女冠打扮,吃斋修行呢!”
这时,青女和素娥同另外两个小宫女一起,送来四个食盒。
青女机灵地说:“我们知道卫赞善冯赞善同孔才人薛才人一起,就都送到这里来了。”
既然送来了,也不好往外赶。
众人接过食盒,开始往桌上摆饭菜。
卫若芷道:“孔才人吃斋,送来的是三荤一素可怎么好?”
孔玉苗不屑一顾:“禅宗六祖惠能曾混迹于猎人之中隐修,猎人锅里煮肉,他只将素菜在锅里煮了吃,叫做肉边菜,也叫锅边素。修行在心,何必拘泥。活佛济颠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薛宝钗卫若芷冯紫芝:……孔玉苗要么不会聊天,要么不想聊天,要么不屑聊天,千万不要跟她聊天!
因为孔玉苗在场,四人真正做到了食不语。
大家闺秀规矩都是好的,吃饭会避免发出餐具碰撞的声音,砸吧嘴就更加不可能了。
吃完饭,小宫女们来收拾了食盒,送上了一壶热水。
众人在家是千金小姐,进宫只是伴读女官。
虽有小宫女服侍,却也只是干些粗活。
泡茶漱口这些,还得亲自动手。
四人漱了口,正坐着喝茶,又有人敲响了门。
薛宝钗打开门,将夏金桂和傅秋芳迎了进来。
夏金桂一坐下便笑道:“才一会儿的功夫你们就好上了,我只好自己来凑个热闹!”
薛宝钗眼里的这位远房表姐,吊眉凤眼,尖鼻薄唇。
美艳中隐含三分泼辣,风骚中藏着两分刻薄,容貌气质都有一点肖似王熙凤。
卫若芷笑道:“这屋里的方桌坐四个人吃饭正好,再多就局促了。只是喝茶聊天的话,人多点更热闹!”
夏金桂也笑道:“薛才人孔才人好运气,都是八品才人。咱们四个就不行了,只是九品赞善。说起来,还是薛才人运气更好,伺候的是最得宠的大公主。孔才人是衍圣公之后,羡慕不来。卫赞善和冯赞善真是可惜了,论出身你们最好,实在委屈。”
在座众人能选上伴读,都不是笨蛋。
皇家女学八位女弟子,自然以三位公主为尊。
所以,公主的伴读都封了八品才人。
孔玉苗是孔家后裔,主子洪琥珀虽然只是郡主也是洪家人,所以也捞了个八品才人。
其余人,都是九品赞善。
不提主子单论伴读的出身,夏金桂和薛宝钗垫底。
两人都是皇商妹妹,哥哥都没有品级。
卫若芷冯紫芝的父亲都是三品神武将军,哥哥都是五品皇家侍卫,确实出身最好。
可惜她们的主子只是县主,还是有问题的县主,所以只落了个九品赞善。
本来嘛,这里头的门道,大家门清,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是夏金桂这话,听着就有点雌竞。
卫若芷和冯紫芝对视一眼,都不接招:“夏赞善客气了,我们不委屈。”
薛宝钗也只淡淡一句:“我确实运气好,偏了大家了。”
孔玉苗冷冷看了夏金桂一眼,嘴上没说话,心里说了一个字:俗。
傅秋芳低着头不说话,飞快地瞟了薛宝钗一眼。
不巧被坐在她对面的冯紫芝看了个正着,笑着说:“傅赞善怎地偷偷摸摸瞧薛才人?”
傅秋芳涨红了脸道:“家兄是工部员外郎贾大人的门生,听闻薛才人是贾大人的外甥女儿,所以多看了两眼,对不住了。”
薛宝钗猜测傅秋芳可能是担心自己知道她愈龄之事,便道:“傅赞善别介意,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我虽然在北京借住姨爹家中,每日只和嫂嫂姐妹们在内宅做些针线,并不知道外头的事。”
傅秋芳看着像是松了口气:“不要紧,薛才人客气了。”
夏金桂瞥她一眼道:“便是如此,你也不必偷偷打量人啊!显得格外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傅秋芳被夏金桂抢白,却只是低头喝茶,并未说话。
她其实长得很不错,只是和别人一比,缺了富贵里浸淫出来的底气和从容。
身量虽然瘦小,不过前凸后翘发育得极好。
想到她实际年龄二十岁,倒也说得过去。
卫若芷和冯紫芝适才看不惯孔玉苗清高,如今更看不惯夏金桂雌竞。
只是宫中不好造次,只能努力控制自己。
薛宝钗打岔说:“我从金陵来北京不过两年,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公主郡主县主们的性情如何。”
卫若芷道:“我听说东平王府和北静王府是邻居,水县主和穆县主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亲。水县主七岁能诗,皇上夸她是大朱李清照。穆县主将门虎女,据说今年已经能和哥哥东平王打个平手,皇上夸她是大朱秦良玉。洪郡主和三位公主身份尊贵不好议论,听说大公主最得皇上和太后娘娘宠爱。”
她没提霍县主和金县主,众人也没问。
夏金桂便道:“薛才人运气好啊,被大公主挑中了。”
冯紫芝嘴快地说:“薛才人和孔才人最美貌,大公主挑了薛才人也不奇怪。”
薛宝钗卫若芷傅秋芳:……你不怕夏金桂听了不高兴?!
夏金桂果然冷笑一声道:“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谁还是个丑八怪不成!”
众人只做没听见,一起喝茶。
皇家女学的日子,看来不会寂寞了。
11 宝钗上岗
次日四月初三卯时,伴读们都按时到了如意馆学堂报道。
所有人都穿了枣红圆领长袍,梳元宝髻,戴黑色乌纱帽。
大朱皇室服色随明制尚黄色,官员女官官服都是枣红圆领袍,胸前背后一块方形补子。
不同职能不同等级的官员,补子的图案也不同。
文官补子用飞禽,武将补子用猛兽,女官补子用花卉。
宫女太监的制服都是墨绿圆领袍,胸前没有补子,而是绣五角星。
一颗星代表一品,没有星代表无品。
后妃公主贵妇贵女,品级不同,吉服礼服冠冕也不同。
在宫里,通过衣着打扮判断身份,也是一项必修技能。
第一日,学大朱宫规和后宫编制。
众人都在家学过基础很好,进展颇快。
中午有半个时辰的午膳休息时间,负责培训的女官们回自己屋子吃午饭。
伴读们则一起在培训室吃了午膳,围坐在桌边喝茶聊天。
女孩子聊天,无非是吃食衣冠首饰针线。
夏金桂聊着聊着就开始挑刺:“傅赞善长得老成,昨日殿试偏穿了娇嫩粉色短衫配粉晶首饰,只怕有装嫩之嫌。傅赞善,我为了你好才实话实说,你不会生气吧!”
薛宝钗:……傅秋芳的哥哥官职不高底子太薄,本人看着是个软柿子,所以夏金桂以欺负她为乐吧!只是夏金桂和我沾亲带故,且这是宫里,我倒不好为人强出头,且静观其变吧!
傅秋芳谎报十六实际二十,而且总是心事重重,跟其他人比确实少了青春光彩。
听了夏金桂的话,脸刷一下红了,低头说:“多谢夏赞善指点。”
冯紫芝看不惯夏金桂欺负人,想出言反驳。
卫若芷拉了拉她的衣袖,成功制止。
孔玉苗从桌边站来,走去旁边榻上闭目打坐。
夏金桂又叨叨:“既然进了宫做伴读,就不要装尼姑吧!”
这一次冯紫芝倒是没想出头,夏金桂很讨厌,孔玉苗也不讨人喜欢。
孔玉苗闭着眼道:“夏赞善昨日殿选穿的秋香上衫配葱黄绫裙还算雅致,但双螺髻上插的是赤金打的大串桂花珠花,远看整个人就像一个金元宝,也没比傅赞善强多少。”
夏金桂怒了:“你懂什么!”
孔玉苗冷冷道:“夏赞善想用首饰暗含闺名金桂,用带黄沁的羊脂玉做玉簪,黄皮部分随势雕成金色桂花,岂不新雅有趣?赤金桂花,一个字,俗。”
薛宝钗:……幸亏我把金锁送给了林妹妹!
冯紫芝:……打起来打起来!
夏金桂怒极反笑:“我们确实俗,观音菩萨不俗,才不会进宫来做伴读!”
薛宝钗:……夏金桂居然是个吵架高手,很会打人痛处!似孔玉苗这般清高的人,做伴读便是折辱。
伴读培训主要学习如何伺候主子,比如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八位伴读除了傅秋芳和花溪,从落地起过的就是养尊处优的日子。
如今进了宫,千金小姐秒变皇家丫头。
孔玉苗果然被夏金桂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走了出去。
留下的人都长长出了口气:夏金桂固然讨厌,孔玉苗也不讨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直以来,薛宝钗的人缘都很好。
可是皇家女学伴读培训十日,她只交到两个朋友,卫若芷和冯紫芝。
冯卫两家送女儿进宫,只是为了镀金,将来嫁人更风光。
卫若芷已经内定嫁给冯紫英,冯紫芝对未来也并不担心,开心就好,不求上进。
这两个丫头热心快肠直言快语,说明她们家庭和睦,不需要时刻对人起防备之心。
薛宝钗觉得,这是最大的福气,她就没有这种福气。
她身上的标签一直都是懂事,体贴,稳重,端庄,周到,细致。
她只是没有任性和骄纵的资格。
薛宝钗八岁之前,本也是个淘气活泼的娇娇女。
可惜父亲叔叔英年早逝,母亲性格绵软见识有限,哥哥吃喝嫖赌纨绔不堪,只得迅速长大。
花溪重度社恐,和谁都关系平平。
甄宝瑶后台太硬,跟谁都不远不近。
傅秋芳胆小怯懦,尤其跟薛宝钗保持距离。
夏金桂掐尖要强,孔玉苗孤介清高,性格完全相反,人缘倒是一样的差。
四月初九一早,方宫正宣布大家培训完成。
大朱皇子公主七岁前和长辈母一起住,满了七岁就会搬去独立宫室。
太子身份贵重,住在与乾清宫坤宁宫合称后三宫的交泰殿。
二皇子和三皇子同住毓庆宫,二皇子被他娘安排住了味余书室,三皇子被他爹安排在了知不足斋。
很显然,霍皇后希望二皇子多读书,洪高宗希望三皇子知道自己不足的知满足于做个逍遥王爷。
三位公主都住长春宫,大公主住了承禧殿,二公主住了绥寿殿,三公主住了履绥殿。
薛宝钗甄宝瑶花溪吃过午饭后会搬去长春宫,陪公主们住。
郡主县主们住在宫外,剩下五个伴读会一直住在如意馆,不过双人间可以换成单间。
午饭后,大家照例坐着喝茶。
孔玉苗突然对薛宝钗说:“来日若是有机会,我会亲自煮茶,与君同饮。”
薛宝钗礼貌回了一句:“荣幸之至,心向往之。”
夏金桂冷笑接了一句:“我们是不配喝孔才人的茶乐。”
冯紫芝嘟着嘴说:“夏赞善别带上我们。”
孔玉苗同一时间说道:“去掉们字。”
夏金桂被怼得一时说不出话,看上去有点傻。
薛宝钗心里叹气,转开了头。
甄宝瑶实在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卫若芷冯紫芝也哈哈笑了,傅秋芳花溪一如既往装不存在。
很快方宫正派了小宫女小太监过来,抬了薛宝钗甄宝瑶花溪的箱笼,送她们上岗。
薛宝钗甄宝瑶花溪一路同行到了长春宫,方才分开。
大公主的宫女采莲采芹将众人引到薛宝钗的住处,是个单人套间。
薛宝钗穿进宫的衣服里缝有内袋,里头装了小额银票。
昨晚她给了青女和素娥一人一张十两的银票,谢谢她们这十日的照顾。
因此这会子两人很殷勤,不需吩咐便指挥小太监们送进箱笼,将铺盖妆台等铺陈妥当。
12 掌上明珠
办完差宫女太监们回如意馆,青女一步三回头,跟薛宝钗招手作别。
采芹笑道:“薛才人人缘不错啊!大公主吩咐,薛才人安置好了便去景仁宫向贵妃娘娘请安。”
三人一起景仁宫走去,采莲采芹边走被向薛宝钗介绍情况。
后宫妃嫔公主们,本来每日都需给太后和皇后晨昏定省。
马太后住颐和园,吩咐把请安免了。
霍皇后也规定,上学的公主们只需每月初一和十五请安即可。
大公主和二公主都与生母极其亲近,每日上学前都会给母妃请安。
三公主生母牛婕妤生前常在佛光阁礼佛,水贤妃长期在隔壁的三清观修道。
一来二去的,牛婕妤水贤妃三公主就混熟了。
牛婕妤过身后,霍皇后便让三公主认了水贤妃为养母。
大朱四品以上主位才有自己的宫室,四品以下都依附高等妃嫔而住。
到了景仁宫,薛宝钗给吴贵妃和大公主行了个标准的蹲礼,口称贵妃娘娘公主万福金安。
大朱后宫规距,太子称太子殿下,皇子称排行加殿下,公主称排行加公主。
不然,殿下太多,分辨不过来。
吴贵妃叫起后道:“薛才人,你是明珠亲自挑中的伴读,可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吴贵妃穿了金黄色大袖衫,杏色马面裙,戴了赤金狄髻。
杏脸桃腮,琼鼻樱唇,乌发贝齿,一双剪水双瞳灵活至极,确实是个顶尖美人。
大公主穿了鹅黄纱衫,玉白湘裙,外套对襟金黄半臂,戴了一顶小巧的赤金百花冠。
合中身材,在女子中算高的,圆脸圆眼,圆鼻圆唇。
不是绝色美人,胜在娇憨甜美。
薛宝钗恭恭敬敬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妾身定当全心全意为公主效力。”
大公主笑道:“母妃,我身边的宫人不是您挑的就是母后挑的,这是我第一次亲自挑人,您就交给我自己调理吧!”
吴贵妃撅起了嘴说:“你这是嫌弃母妃人老啰嗦了?”
薛宝钗:……贵妃娘娘都当娘了还撒娇!
大公主看她娘撒娇自己也跟着撒娇:“母妃这话不公道!我心里除了皇祖父、皇祖母、父皇、母后,第五个就是母妃,三哥哥排第六,再没有别人了。”
吴贵妃挥挥手道:“罢了,我不多嘴了,人交给你,我倒要瞧瞧你能调理出什么人才来!”
母女俩说笑一阵,大公主带着自己的人行礼告退,坐着肩舆回了承禧殿。
一群人在承禧殿的起坐处坐好站好,大公主便说:“宝钗,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选了你做伴读?”
薛宝钗老老实实摇头:“回禀大公主,臣女不知。”
大公主笑得有些顽皮:“那你猜猜?”
薛宝钗再次摇头:“臣女不知,不敢妄言,还请公主赐教。”
大公主笑着说:“因为你是贾女史的表妹!”
薛宝钗:……看来大公主很喜欢大姐姐!
皇家女学开设四门课程,分别是女德礼仪、针线家务、经史诗词、琴棋书画,按重要程度排序。
霍皇后精心挑选了四名女官,担任皇家女学先生。
琴棋书画课先生,就是贾元春。
大公主接着说:“殿选的时候你说你什么都会一点儿,但是什么都不精通,摆明了就是谦虚。有些人啊,略会点东西,就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薛宝钗小心翼翼地问:“妾身斗胆请教公主,怎会认定奴婢是谦虚?也许奴婢就是博而不专,学而不精呢?”
大公主哈哈笑了:“贾女史就是这样啊,什么都知道,却总是谦逊,从不炫耀!你和贾女史都美得似牡丹富丽堂皇,而不是芍药妖娆无骨,是父皇喜欢的那一款。我长得像父皇,品味自然也要像父皇。”
薛宝钗:……大姐姐的信中说,洪高宗后宫曾经玩过占花名游戏。
前任穆皇后抽中牡丹,百花之王,高贵倾城。
现任霍皇后抽中菡萏,花中君子,出泥不染。
宠妃吴贵妃抽中芍药,牡丹花王,芍药花相。
低调周贵人抽中梅花,墙角路边,凌寒自开。
女冠水贤妃抽中芙蓉,花色三变,拒霜绽放。
已故牛婕妤抽中萱草,被吴贵妃取笑是金针菜。
洪高宗肯定最喜欢牡丹,但应该也不讨厌芍药吧?
大公主咳嗽一声,正色道:“薛宝钗,你可知道,作为我的伴读,也就是伴读,需要做些什么?”
薛宝钗自然知道,不然这几日培训不是白做了。
伴读摆在明面上的工作职责,是上学时替宫女太监服侍主子们。
还有两项不能放在明面上的工作职责,放学后替主子们写功课做作业,考试时给主子们当枪手打小抄。
薛宝钗很婉转地说了句废话:“妾身身为公主的伴读,需要做的就是听公主的话。”
其实她在家时,有一点好为人师,喜欢给弟弟妹妹上课。
可现在她是薛才人,说好听点是伴读女官,其实就是高级奴婢。
做人哪,还是牢记身份比较好。
给弟弟妹妹上课没问题,给公主上课还是悠着点。
大公主对薛宝钗的回答还算满意:“你知道就好。本朝只有三个公主,我又居长,学业上一定不能输给俩个妹妹,你说是不是?”
薛宝钗点头称是:“公主居长,自然要为两个妹妹做个典范,关爱教导妹妹,长姐责无旁贷。”
大公主拍手叫好:“说得好,我的伴读就是要帮我把不中听的实话说成很中听的门面话!”
薛宝钗躬身行礼:“谢公主夸奖!”
大公主说:“皇家女学八名女弟子,金县主霍县主是老姑娘。琥珀姐姐水冰心二妹妹三妹妹和我同年而生,琥珀姐姐正月初八生日,我二月初二生日,水冰心二月十二生日,二妹妹四月初四,三妹妹六月初六,你说巧不巧!霜华比我们小一岁,三月初八生日。你要记住,洪珊瑚是我的头号死敌,水冰心是我的二号死敌!”
薛宝钗有被最后一句话吓到:“妾身愚昧,还请公主赐教,二公主和水县主同公主有何不妥?”
大公主撅着嘴说:“皇祖母和父皇最宠我,洪珊瑚不服气老想跟我争宠!”
13 公主八卦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薛宝钗终于忍不住了:“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做姐姐的还是让着妹妹比较好。”
我要是跟大公主一样计较,林妹妹岂不是也要成为我的头号死敌!
大公主才不呢:“皇祖母和父皇最宠我是因为我长得像父皇,她长得像她娘,不得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要让着她呢!你知道她为什么选甄宝瑶当伴读吗?为了讨好宠幸甄家的皇祖父呗!哼,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得逞!”
薛宝钗无奈转移话题:“那水县主呢?”
大公主气呼呼地说:“水冰心先天不足身子骨弱,偏偏天赋极佳,经史诗词琴棋书画,轻轻松松都能拔个头筹!我是公主却一直生活在她一个县主的阴影之下,你说憋屈不憋屈!水冰心选的伴读傅秋芳,是五品通判傅试的妹子。我母妃说这傅试根基浅薄,妹子也略显老气。也不知道水冰心这眼高于顶的人怎么看上了她!我猜啊,她就是想用傅秋芳的小家子气和老气,来衬托自己的高贵典雅!”
薛宝钗的嘴好痒,好想劝主子不要斤斤计较。
可是大公主明显听不进去,她只好继续转移话题:“妾身请教公主,其他公主郡主县主如何呢?”
大公主看来很喜欢八卦:“三妹妹生母牛婕妤礼佛,养母水贤妃修道,在我们兄弟姐妹中最不得宠。我觉得三妹妹表面温顺,其实很有骨气,就算不受宠也不拍马屁,不争不抢,虽然和我不算亲近,但从来不会和我作对,比二妹妹强多了!”
薛宝钗接了一句:“公主英明,三公主听起来是个好的。”
大公主继续八卦:“琥珀姐姐挺可怜的,她哥哥三岁时因病夭折了,琥珀姐姐三岁时也得了跟她哥哥一样的病。好不容易救活了,却因吃药而体胖,你说倒霉不倒霉!而且啊,忠顺王妃特别重男轻女,生平最大遗憾就是儿子不幸夭折,偏偏女儿活了下来!”
薛宝钗:……洪郡主听着确实可怜,可我一介女官哪有资格可怜郡主。
大公主接着说:“琥珀姐姐想用过人的才华弥补外表的不足,也想证明女儿不比儿子差。偏偏她天赋寻常,日日努力,夜夜失眠,效果也不怎么样。如今天下太平,我一个公主只想吃喝玩乐好好享受,琥珀姐姐一个郡主却一心打拼奋发上进,你说可怕不可怕!所以她会选孔家的女儿做伴读啊,就是为了沾点圣人的气息!”
薛宝钗实在嘴痒憋出一句:“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女子贞静为上,针线女红还是其次,争强好胜有碍贞静。”
大公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正确的大道理,你尽管说,没事的,我会记下,将来说给皇祖母和母后听,她们一准爱听!”
薛宝钗无法接话,只能继续发问:“公主觉得金县主和霍县主如何?”
大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金县主和霍县主两个老姑娘,我是上学之后才认识的。她们一个是抱养县主,一个是防克杂种,所以一直嫁不出去,没想到真人长得都挺好看!母妃不许我跟她们来往,怕坏了我的风水。金县主和霍县主两个很要好,她们在学里对大家很客气但保持距离,可能是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也可能是她们太老了跟我们玩不到一起去!”
薛宝钗:……可怜啊,二十岁没定亲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西宁王金日是造反失败义忠王的女婿,居然幸存本就是一个谜。
本人并无一儿半女,弟弟弟妹都死了只好收养侄女。
金翡翠居然就此捞了个县主,因此被称为抱养县主。
霍桐的父亲南安王霍景曾随洪太皇收复台湾,凯旋归来时带回一个荷兰妾室索菲亚。
肤如白雪,发如金丝,眼如翡翠,唇如朱砂,好一个西洋美人。
索菲亚的祖父是荷兰殖民军,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台湾时将索菲亚的祖父俘虏了。
洪太皇从郑家手中收复台湾时,南安王将索菲亚俘虏了。
一见钟情,爱如珍宝,纳为妾室,带回京城。
其实换个角度,分明是索菲亚将南安王俘虏了。
索菲亚和南安王英雄美人,很是恩爱。
只是西洋美人也红颜薄命,头胎时遭遇难产,生了一天一夜也没生出来。
稳婆说,孩子应该已经憋死在腹中了。
索菲亚居然亲手持刀剖开自己的肚子,将女儿霍桐掏了出来便香消玉殒。
南安王将对索菲亚的爱,都转移到了女儿身上。
听人背后议论霍桐克母,特意请了红螺寺主持和白云观观主给女儿算命。
霍桐的长相,看得出有洋人血统。
尖长脸,高颧骨,深棕卷发,浅棕眼睛。
皮肤白得出气,鼻梁高得出奇,睫毛长得出奇。
佛家道家都说,此女确实八字很硬,必须早点订亲冲一冲。
南安王于是调动私人关系,将霍桐许配给了北静王水溶的庶出哥哥水清。
结果水清出天花没熬过来,挂了。
南安王无奈使出浑身解数,将霍桐再次许配给了花海花溪的庶出堂哥花洋。
结果花家因跟随义忠厉炀谋逆被抄家灭族,花洋被砍了头。
大朱天朝上邦,不存在崇洋媚外,只存在外慕中华。
霍桐从此人称防克杂种,再没人敢做接盘侠。
南安王不得已,等霍桐满了七岁后,送她去了白云观住下解煞。
金翡翠正好跟着养父金日在白云观住着修道,两个姑娘于是成了至交。
这些八卦薛宝钗也听说过,不过当着大公主的面,她就当不知道。
大公主继续八卦:“我其实挺喜欢霜华,偏偏她和水冰心最要好!我真搞不懂,水冰心喜欢诗词歌赋,霜华喜欢拳脚功夫,怎么她们就那么好呢!不过霜华进了皇家女学后突然爱上了读书,满口拽文,哼,肯定是被水冰心带的!对了,霜华选的伴读夏金桂家里是皇商,你家也是皇商,你之前可认识她?”
薛宝钗老实交代:“回禀公主,夏家是供奉花木盆景的皇商,夏赞善是妾身出了三服的表姐。”
14 头发烦恼
大公主哦了一声说:“贾女史是你表姐,夏赞善也是你表姐,你表姐还真多!还好你跟夏赞善出了三服,我不喜欢夏赞善的长相,妖艳刻薄,还是你和贾女史这样鲜艳端庄的好。”
薛宝钗急忙推辞:“多谢公主夸奖,妾身愧不敢当!公主丽质天成,恰如明珠生辉,光彩照人。”
大公主摆摆手道:“我知道我不丑,不过论容貌我远不及我三哥哥,我三哥哥长得像母妃,我却长得像父皇。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我长得像父皇所以皇祖母和父皇最宠我,没什么不好!宝钗,你记住,皇祖父说过的,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只要有人就有斗争,无非成王败寇!我自己总结的,公主得天独厚,未必一定要斗,只要抱对大腿,一生无穷享受!天大地大,皇祖父最大,父皇第二大,皇祖母第三大,太子哥哥第四大,母后第五大!我只需要牢牢抱住五大腿,你只需要抱住我大腿!你是我的伴读,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一定要对我忠心耿耿,帮我抱好大腿!我是你的主子,我好你才会好!”
薛宝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对大公主行了一礼道: “有劳公主赐教。公主对妾身推心置腹,妾身不胜感激惶恐,敢不尽心效力。公主天资聪慧,奴婢一定忠心侍主。太皇、太后、皇上、皇后和贵妃娘娘,必然希望看到公主殿下为宗室贵女表率,孝贤兼备,尊长爱幼,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大公主对新伴读的上岗谈话表示满意,吩咐采薇给她介绍自己身边伺候的人。
洪太祖其实出身京城富商之家,少时从军,造反多年。
深刻体会到了钱再多也不经花,因此十分崇尚生活节俭。
大朱从洪太祖到洪高宗不过三代,沿袭祖宗成例,并不铺张浪费。
尊贵如太皇和太后,用宫女太监各十八人。
皇帝和皇后各十六人,四妃各十二人,余下递减。
公主无论嫡庶规制一样,都是两个奶娘妈妈,两个教养妈妈,宫女太监各十人。
薛宝钗听了,心里颇有触动。
贾家三春和林黛玉,都是一个乳母,四个教引妈妈。
贴身掌管钗钏盥沐的大丫头两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六个。
这样的排场,真的好吗?
也难怪凤姐经常感叹当家为难了。
大公主的四个头号宫女,采桑采薇十八,采莲采芹十七。
薛宝钗虽是女官,却按照年龄称呼她们为姐姐。
采薇将承禧殿的妈妈宫女太监介绍完毕,大公主又让采桑采薇带薛宝钗在长春宫里转一圈熟悉环境。
三位公主都住长春宫,二公主的绥寿殿和三公主的履绥殿,薛宝钗也得去拜拜码头。
说来也巧,路上还撞见了也由宫女们带着晃悠的甄宝瑶和花溪。
根据宫规,女官宫女太监侍卫都有当差的指定范围。
除非有正经差使或者主子及上级的批准,不能离开当值范围到处乱跑。
哪怕同在一宫,随意串门闲聊也是违规,路上遇见也只能打个招呼罢了。
采桑和采薇带着薛宝钗逛了一圈,一起回了她的房间。
薛宝钗笑着请她们进来坐坐:“劳烦姐姐们带我四处走了个遍,若是不忙,就请坐下歇歇。”
采桑和采薇也不推辞,叫了小宫女上茶,进来桌边坐了。
采桑捶着腿说:“我们屋子就在隔壁,若是你缺什么,只管来找我们。有什么吩咐也只管告诉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别把自己当外人。”
薛宝钗谢过采桑和采薇,却并没有送银挖耳或者银票。
宫女们的月钱按照等级从四两到二十两不等,体面的大宫女还有各种丰厚赏赐。
十两银子的打赏,能让青女素娥这样才入宫两年的小宫女欢天喜地。
可是采桑采薇采芹采莲这样的大宫女,却未必看在眼里。
若是人家觉得你小家子气打发要饭的,岂不是得不偿失。
因此薛宝钗只是将姿态放得很低,不显山不露谁地拍起了马屁:“两位姐姐的绣鞋花样真别致,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贾元春的伴读攻略中说过,宫女穿制服梳双螺髻,打扮也不敢太出格。
爱美乃是女人天性,于是宫女们都在绣鞋上下功夫,各种争奇斗艳。
夸宫女们的鞋子,比夸宫女们的容貌更让她们高兴。
毕竟宫女们地位太低,容貌太好不一定是福气。
采桑和采薇果然很高兴,索性坐下和薛宝钗说起了针线。
三人越说越高兴,不一会儿就混熟了。
次日四月初十,薛宝钗依然是寅正清晨四点起床。
和妈妈宫女太监们一起梳洗完毕,便去伺候大公主梳洗。
大公主一边由宫女梳头一边说:“唉,我的头发又细又软,梳髻不够饱满!”
薛宝钗便说:“妾身在古书中看过一个法子,用何首乌、黑芝麻、女贞子、苦杏仁、熟地、茯苓、黄芪做成首乌膏,可以强健发质。不如改天妾身同几位姐姐们一起做了,公主试试?”
大公主先是欢喜,转念一想又道:“好是好,可是这种法子定要好一阵子才见效,我哪里等得及!我从前也试过戴假髻,可假的就是假的,我不喜欢!”
薛宝钗又出了个主意:“公主不喜欢假髻,可用真人发丝夹在一起梳头挽髻,再看不出来的。”
大公主摇头说:“我自然知道真人发丝看不出来,可是母后说民间贵人们购买真人发丝梳妆打扮,一副真人发丝可卖到二百两银子,实在奢靡。皇室当为天下表率,因带头节俭才是。皇祖母说母后说得对,带头不用假发。如今年纪大了,平日就梳最简单的圆髻,庆典礼仪反正会戴凤冠。所以我哪敢花这个钱了,万一皇祖母父皇母后说我奢靡,不值当的。再说了,不认识人的头发,我想着怪腌臜的。”
薛宝钗当场献媚:“公主若不嫌弃,妾身和几位姐姐们各自剔些头发替公主梳妆便是。若是娘娘们问起,就说是我们自愿孝敬公主的。”
若只是提出用自己的头发,难免显得掐尖要强。
把几位宫女们叫上集体行动,皆大欢喜。
15 皇家女学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大公主梳妆完毕去给吴贵妃请了个安,便去上学了。
皇家学堂设在紫禁城尚书房,本来只是宗室男子的读书之所。
洪高宗提出建立皇家女学,便设在了尚书房偏院。
同皇家男学只隔了一条穿堂,各有门户出入,极为便宜。
皇家男学,设有策论、经史、骑射、礼仪、杂学五门课。
杂学包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算学格物、天文地理、风土人情等等,一门课相当于十门课。
每月初一有月考,逢三六九月初一有旬考,腊月初一有年考。
皇家女学没有考试,因为女子贞静为上,不可争强好胜。
不过家庭作业是有的,有些女弟子们依然会暗中较劲,比如大公主和二公主。
大公主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尚书房皇家女学堂。
卫若芷冯紫芝傅秋芳夏金桂,都在课室外头的廊下坐着等候各自的主子。
看大公主来了,急忙站起行礼。
采莲采芹进了课室边的屋子听唤,其余妈妈宫女太监回了承禧殿。
只有身为伴读的薛宝钗,陪着大公主进了课室。
宗室贵女们一人一案,两人一排。
最前头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第二排是三公主和洪郡主。
第三排是水县主和穆县主,第四排是金县主和霍县主。
每位贵女的学案旁横设一案,便是伴读的位子。
伴读们陪着主子们读书还是次要的,主要得为各自的主子们翻书研墨,端茶倒水。
大公主比上课时间提前两刻钟到了,可是到时课室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大公主立即与薛宝钗耳语道:“琥珀姐姐天天笨鸟先飞,住在宫外却总是第一个到,孔玉苗被她挑中了做伴读跟着倒霉!”
薛宝钗:……孔玉苗会被家族送来参选伴读,本身就很倒霉,伺候谁根本不重要啊!
洪郡主其实和大公主长得很像,也是圆脸圆眼,五官甜美,笑起来还有俩个俏皮的酒窝。
只是她和大公主身高差不多,却胖了三十斤,看着仿佛大了五岁。
根据大公主的说法,富态慈祥的洪郡主,选了孔玉苗作伴读完全是因为她孔圣后裔的身份。
可是人家顺带姿色倾城啊!
坐在洪郡主身边,直接把主子衬成了伴读,伴读看着倒像公主。
大公主虽然背后对洪郡主的努力颇有微词,当着面却笑眯眯地打了招呼:“琥珀姐姐好早!”
洪郡主圆润的脸上堆满笑容,和大公主说话的态度十分和蔼可亲,倒是看不出有力争上游的野心。
大家才打过招呼,又有四人两前两后进来了。
后头两人是傅秋芳和夏金桂,前头两人当然就是水县主和穆县主了。
水县主纤细苗条,清丽绝伦,高贵自矜,宛如仙女。
穆县主高挑健壮,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宛如侠女。
只是就如大公主所言,穆县主偏偏要装得文邹邹,非常违和。
薛宝钗:……水县主选傅秋芳做伴读,真的如大公主所猜,只是为了陪衬自己吗?
武林高手却强扮斯文的穆县主,为何会选一言难尽的夏金桂做伴读呢?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然后二公主带着甄宝瑶,金县主带着卫若芷,霍县主带着冯紫芝进来了。
所有人都忙着见礼,然后各自落座。
二公主居然比姐姐大公主高了一寸,比例很好,腰以下全是腿。
鹅蛋脸,尖下巴,黄皮肤,五官端正,眉清目秀。
大朱以肌肤白皙嫩滑头发乌黑丰润为美,想来二公主对自己的肤色很敏感。
小小年纪那粉擦得,比旁人都厚了一寸。
霍桐的混血容貌很打眼,用了很多头油依然能看出天然卷。
金翡翠的容貌,则让薛宝钗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金县主和宁国府蓉哥儿病故的原配秦可卿,怎么长得这么像啊!
大姐姐信中没提此事,想来蓉儿娶妻时大姐姐已经进了宫,没见过秦可卿。
我仿佛在哪里隐约听过,秦可卿是秦家抱养的女儿。
难道金县主和秦可卿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薛宝钗正想着,二公主撅着嘴开始找茬:“大姐姐,咱们住在一个宫里,你做姐姐的怎么从来都不等等妹妹呢!”
大公主叹了口气说:“二妹妹,咱们虽然住一个宫里,可上学前都要各自去给母妃请安,她们又不住一处。我提前两刻钟就到了课室,若是在外头等你,可不得变成望妹石了!”
二公主怒了:“大姐姐这是说我不勤谨,来晚了?”
话音刚落,三公主带着花溪从门口进来了。
大公主立即道:“二妹妹,你这可想多了。三妹妹不论做什么都是掐着点到,你比三妹妹到得还早,怎么会晚呢?哎呀,三妹妹来了,那就是要开课了,可不能再聊了!”
看来大公主和二公主姐妹斗嘴,是皇家女学常态。
伴读们不敢插嘴,其余贵女们也不掺和,只是纷纷跟三公主见礼。
三公主和花溪都是身材瘦小,清冷秀丽,沉默寡言。
容貌虽然不像,身材气质却很像。
两人往书案边一坐,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大公主和二公主继续拌嘴,其余女弟子们显然都见怪不怪了。
洪郡主低头翻书,三公主低头发呆。
水县主和穆县主,金县主和霍县主,捉对聊天,都当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存在。
伴读们都是第一次领教公主姐妹斗嘴,全都低头沉默大气不敢出,略有些尴尬。
还好不一会儿,方宫正就进来了,开始上女德礼仪课。
课本是女四书和大朱礼典,摞在一起有半人高。
水县主上课永远漫不经心,却原来她有过耳不忘过目成颂之能,也难怪大公主恨她。
佛系学渣怎么学也没用,普通学生拼命学也一般,天才学霸随便学拿第一。
人比人,气死人。
三公主穆县主金县主霍县主上课,都是中规中矩。
洪郡主上课最为认真,笔记做得最多的是她,提问最多的也是她。
二公主上女德礼仪课也很认真,仅次于洪郡主。
因为大公主上这门课最不认真,差点没睡过去。
薛宝钗:……也好,如果大公主和水县主一样聪明,和洪郡主一样用功,要我这个伴读有啥用呢!
16 四门课程
入宫之前,王夫人曾当着薛姨妈和王熙凤的面儿叮嘱薛宝钗:“进宫以后小心当差,做多错多,不如不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薛姨妈赶紧附和:“我的儿,你姨娘是心疼你才会教导你,你听你姨娘的。”
姨妈和亲妈是长辈不能顶撞,薛宝钗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
她看得出来,王熙凤其实也不以为然。
王夫人做人做事,墨守成规,得过且过。
如果贾家正走上坡路,当家太太如此,不过有所妨碍。
如果贾家正走下坡路,很可能会加速把贾家带进沟里。
当家奶奶凤姐倒是手段强硬,却过于狠辣专横,过刚易折。
薛宝钗只是贾家的客人,最好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如今进了宫,薛宝钗不再是客人,而是皇家打工人。
大公主娇憨却不乏机灵,率真却也懂世故,目前看来是个值得效忠的主人。
反正已经做了大公主的家高级丫头,薛宝钗想做贾母的丫头鸳鸯,宝玉的丫头袭人,凤姐的丫头平儿,黛玉的丫头紫鹃。
这些丫头都是荣国府优秀打工人,忠心能干,恪尽职守,替主着想,为主分忧。
因此薛宝钗不停偷偷提醒大公主别睡着了,还不停替大公主做笔记。
好不容易到了下课时间,方宫正特别表扬了洪郡主二公主学习态度最端正。
女德嘛,不求出类拔萃,更重中规中矩。
方宫正一出学堂,二公主就得意地说:“大姐姐,琥珀姐姐得了方宫正夸奖,你呢?”
薛宝钗:……二公主还挺机灵,只说洪郡主,不提自己!
大公主先对薛宝钗撒娇:“宝钗,口渴。”
薛宝钗立即起身去给她倒茶,就听大公主慢条斯理地说:“二妹妹,你有没有听说过,越缺什么越学什么?琥珀姐姐,我可不是说你哟!”
众人:……好好的课间休息不得安宁,又得被迫听姐妹斗嘴了!
第二门针线梳妆课,学习裁剪缝纫刺绣女红梳妆打扮穿衣吃饭。
教这门课的,是尚服局张泓钰张女史。
薛宝钗发现,二公主这门课也学得很积极,因为大公主这门课学得依然不是很积极。
总算比女德礼仪课强些,不至于睡过去,也就是个及格水平。
而且,二公主的这门功课成绩很好,当之无愧全学堂第一。
薛宝钗想到贾元春的伴读攻略中提过,二公主生母周贵人的针线后宫第一。
看来二公主继承了亲妈的天赋,加上自己用功,不是第一才不正常。
上午两门课上完,就是午饭时间。
饭后休息三刻钟,开始上第三门经史诗词课。
教这门课的,是尚仪局掌管皇家图书馆文渊阁的王雨岚王女史。
教材摞起来足有一人高,包括儒家经典佛家经卷道家老庄二十二史中华韵书诗词歌赋。
薛宝钗发现,这门课大公主不积极也就算了,就连二公主也不是很积极。
原因很简单,二公主的目标是压过大公主就行。
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头两门课她为了压过大公主已经耗尽了精力,得歇歇了。
第四门琴棋书画课,学习七弦琴围棋书法绘画。
开课之前,大公主在薛宝钗耳边说:“怎么样,贾女史和你很像吧?”
薛宝钗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像。
两人都是银盆脸,水杏眼,身材丰满,气质端庄。
只是贾元春更高挑更机敏更大气,薛宝钗更白皙更沉静更朴素。
贾元春含笑开始上课,并未和薛宝钗认亲。
可以理解,正事要紧。
薛宝钗发现,前三门课一直瞌睡摸鱼的大公主,终于精神起来了。
虽然她精神起来后,学习成果也一般。
薛宝钗很快就明白了,大公主为什么这门课精神,因为她喜欢教这门课的贾元春。
不仅仅大公主,所有女弟子都很喜欢贾元春。
因为她实在是个好老师,很懂得因材施教,采取的是鼓励赞美式教育。
传统老师家长喜欢贬贬贬,贾元春喜欢夸夸夸。
大公主弹琴调都从尚书房走到太和殿了,贾元春还夸她情感充沛你真棒!
对其余弟子贾元春也是一视同仁,各种花式夸奖,而且听起来很真诚很对路。
薛宝钗也很喜欢教育弟弟妹妹,但和贾元春一比就显得太过说教。
琴棋书画课结束,就到了放学时间。
金翡翠霍桐率先站起身,卫若芷和冯紫芝也急忙跟着站起。
四人先给贾元春行了礼,然后给女弟子们行了礼。
接着金翡翠和霍桐便走了出去,卫若芷和冯紫芝只能跟上。
这两人在皇家女学自成一统,不说闲话,不管闲事,其余女弟子们都已经习惯了。
金翡翠霍桐到乐外头一起开口:“以后上学你们不用在门口等我们,到了就进课室坐下便好。放学也不用管我们,你们自行回如意馆就好。”
卫若芷和冯紫芝觉得这两位主子倒也省事,齐齐答应后手挽手回如意馆了。
大公主并未急着走,而是留在课室内八卦:“贾女史和薛才人是姨表妹,看着却像亲姐妹!”
其他人纷纷点头:“确实像!”
二公主突然领悟:“原来殿选那天大姐姐等到最后才选了薛才人,是冲着贾女史!”
大公主耸耸肩说:“二妹妹一见甄才人就选了她,还不是冲着皇祖父!”
二公主想拉同盟:“花赞善的哥哥是太子哥哥的心腹,三妹妹选花赞善是冲着太子哥哥吧!”
无辜被cue的三公主拉着花溪往外走:“大姐姐,二姐姐,我资质太差,得赶紧回去做功课了,不然今晚不睡明儿也交不上功课!”
水冰心穆霜华洪琥珀立即跟上,示意傅秋芳夏金桂孔玉苗赶紧走人。
大公主拍起了巴掌:“二妹妹可真厉害,你一开口人都走完了!”
二公主气死了:“大姐姐什么意思!”
贾元春走过来道:“大公主,我与薛才人在家自然要叙姐妹之情,在宫里最要紧为皇家效命,不好因私废公,以免惹来闲言闲语,还请大公主体谅。薛才人,大公主孝贤仁爱,和气大方,她亲自挑中了你,你可要好好当差。二公主,我有些针线上的问题想请教周贵人,不如我们一起去钟粹宫吧!”
17 手语立功
大朱后宫三品及以上主位会有自己的宫室,四品及以下都依附主位而住。
二公主亲妈周贵人是四品住钟粹宫,主位是德妃玲花。
贾元春说完亲昵地拍拍大公主,拉着二公主走了。
甄宝瑶若无其事地跟着二公主走了,课室里只剩下大公主和薛宝钗。
薛宝钗:……大姐姐刚才是在跟我划清界限吗?这是那个给我送伴读攻略的大姐姐吗?
大公主看来是真喜欢贾元春,开口道:“宝钗,贾女史说的有道理,方宫正既是皇家女学掌学,也是宫正司宫正,最严厉不过了!不仅老是教育我们这些弟子,对先生们也常常训诫要她们时时刻刻记得以身作则。所以哪怕她是你的表姐也不能和你太亲近,你可不能怪她!多亏她出手把二妹妹带走了,我其实不想和二妹妹斗嘴,可是她一开头我就忍不住要回嘴!”
薛宝钗忙道:“公主和贾女史的话都很有道理,我懂的。公主上了一天课定然累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回到承禧殿后,大公主立即瘫倒在榻上哀叫:“好累好累,还得做功课,书法,诗词,绘画,针线,要人命了!”
采桑送上茶水,采薇端来点心,采芹给大公主捏肩膀,采莲给大公主捶双腿。
薛宝钗便道:“公主,妾身今日想了一套手语,今后也许可以派上用场。”
大公主很好奇:“甚么手语?”
薛宝钗笑着演示:“比如妾身手托下巴,便表示先生要大家作诗。妾身手托右腮,便表示先生正在提问。妾身竖起右手三个手指,表示看书本的第三页,左手三个手指,便是看这一页的第三行。”
大公主大喜道:“这个好,这个好!且拿笔来,咱们边说边写下,然后演练一番!”
于是大公主和薛宝钗细细研究了一番,用簪花小楷写了一满张纸,还可不断补充。
又叫采桑采薇采芹采莲扮演先生同窗,两人装作上课,演练了半天,直至纯熟。
大公主开心得手舞足蹈:“宝钗,你可真是我的好伴读!如此一来,今后上课走神也不怕了!
”
薛宝钗立即控制主子的期望值:“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这套手语虽然有用,可是用得多了,难免招来嫌疑。若是被戳穿了,不免难堪。所以用起来,一定要适度。”
大公主伸了个懒腰道:“我知道,上得山多终遇虎嘛!唉,今日的功课有簪花小楷抄写《女诫》十遍,做《劝学》七言绝句一首不限格律,给一方手帕画花样子并锁边,烦死啦!宝钗,要是你能帮我做功课,那就更好啦!”
采桑笑道:“薛才人,咱们只能帮公主给手帕锁边,其余的咱们也不会啊!”
薛宝钗便道:“公主若是不嫌弃,我陪公主做功课便是。”
大公主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道:“宝钗,劝学七言绝句,不如你做一个我听听?不要太好,太好先生就会知道不是我做的啦!”
众人:……大公主还真有自知之明!
薛宝钗稍一凝神,缓缓念了一首。
圣人微言晓大义,业精于勤荒于嬉。
亡羊补牢未为晚,蟾宫折桂会有期。
大公主乐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太棒啦,今后我再也不用为了功课熬夜了!快快快,给我磨墨铺纸,我赶紧写下来明天交差!”
采桑采薇熟练地磨好墨铺好纸,采莲采芹取来宫绦,帮大公主将双手的袖子绑好。
大公主坐到了书桌前,让薛宝钗把七言绝句再次口述了一遍,自己写了下来。
宫女们接过去,小心吸干墨迹。
大公主又开始唉声叹气:“劝学七言绝句是做了,还有针线和抄书啊!”
采桑等人已经去来了针线篮:“我们帮你公主做帕子就好,花样子我们也会画。”
大公主继续唉声叹气:“可我还得抄《女诫》啊!宝钗,我不用问都知道,你的字肯定比我好,没法帮我抄书啊!你写的是簪花小楷,我写的是虾爬小楷!”
众人:……大公主最明显的优点就是非常有自知之明!
大朱流行楷书四家,唐颜真卿颜体,唐柳公权柳体,唐欧阳询欧体,元赵孟頫赵体。
洪高宗男子书法喜欢飞白体,女子书法喜欢卫夫人簪花小楷。
皇家女学的书法课,学的自然是皇帝喜欢的簪花小楷。
薛宝钗本来学的是欧体,得了贾元春的伴读攻略后,改练了簪花小楷。
大朱亦有四大名绣,江苏的苏绣、湖南的湘绣、广东的粤绣,四川的蜀绣。
皇家女学的刺绣课教的是四大名绣之外的京绣,又称宫廷绣。
大公主活泼好动,书法和针线这种需要耐心久坐的功课,本就不合她的胃口。
更何况书法她自己喜欢的是颜体,不得不改为簪花小楷,一写作业就叫苦连天。
薛宝钗凑过去看了看大公主的字迹后说:“我可以和公主一起抄,有人作伴,不知不觉很快就抄好了。公主请恕妾身僭越。”
说着提笔,将大公主写好的《劝学诗》抄了一遍。
只是一遍,笔迹竟已有五成相似。
大公主开心得跳了起来:“哎呀,你再练练就跟我抄的一模一样了!我就说嘛,贾女史的表妹肯定是个好的,我可真有眼光!”
薛宝钗微微笑了,躬身行礼:“妾身愧不敢当。”
为了方便当差,侍卫女官宫女太监的制服都是紧袖设计,无需宫绦束缚。
薛宝钗坐到了大公主的下首,两人一起抄书,宫女们伺候笔墨茶水。
薛宝钗细心模仿,很快将大公主的笔迹学了个八成。
确实不容易,比她平日自己习字速度慢了一倍。
大公主已经很满意:“这就很像,太好啦!宝钗,我也不是一点脸都不要的人,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抄的!我们还是一起抄,抄完为止!毕竟父皇送我们上了学,完全不动手也说不过去,对吧!不过为了功课废寝忘食就没必要了,我又不是琥珀姐姐和洪珊瑚!宝钗啊,你作女学伴读浪费了,根本是做女学先生的材料。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薛女夫子,上学听女先生们的,下学听薛女夫子的!”
18 备战端午
自打皇家女学开学以来,大公主上课总是不受控制地走神。
有了薛宝钗这个伴读后,可谓脱胎换骨。
虽然上课走神依旧,却总能在先生们提问时突生急智力挽狂澜。
除此之外,她的作业质量也有了不明显的提高,还不耽误她吃饭睡觉玩耍。
二公主因此气得牙痒,看大公主的眼神都冒火:都是公主,凭什么大姐姐总是压我一头!
甄宝瑶因此压力山大,看薛宝钗的眼神都有点哀怨:都是伴读,薛才人要不要这么卷啊!
这日放学做完功课后,大公主便道:“宝钗,每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宫里都会在太液池举行赛舟大会。我三位哥哥加忠顺王叔和四位郡王,一共八只龙舟竞赛。大家都会压些彩头,不过只能压一队。咱们宫里的人,都得压我三哥哥。”
古代官员休假称为休沐,萌芽于先秦时期,正式确立于两汉时期,各朝各代不断完善。
大朱官员,每月逢四休沐,即初四、十四、二十四休息。
清明、端午、七夕、重阳、中秋、冬至,全国放假一日,参加宫宴不算上班算放假。
过年腊月二十六封印,正月十六开印,妥妥的大长假。
除此之外,官员还有事假病假赐假。
事假主要有省亲祭祖迁葬,治亲生父母丧,送老亲幼子以及完婚等,长短因事而异。
病假分类非常细,申请手续烦琐严密,若托故诈病,或者病痊不赴任者,一体罢职。
赐假是皇帝赏赐大臣带薪假,跟赏赐官衔金银田地宅院一个道理,全看皇帝心情。
皇家学堂的休沐制度,和官员保持一致。
薛宝钗点头道:“三殿下与公主一母同胞,固有此举。皇上不派龙舟参赛,是担心其他人的龙舟没人压吗?”
大公主笑道:“可不是么!父皇和太子哥哥不喜歌舞围棋,父皇闲暇最喜诗词戏曲,太子哥哥喜欢诗词书画。水冰心七岁时参加端午宫宴,出口成诵一首五绝。父皇夸她是大朱李清照,从此她回回宫宴都要作诗,真讨厌!宝钗,这次端午你可得帮我作一首好诗,今年我定要盖过她去!”
薛宝钗照例劝谏:“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
大公主无奈道:“爱卿哪一日不忠言逆耳,本公主还不习惯呢!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薛宝钗便道:“公主的诗作一向不如水县主,若是突然盖过了她,水县主难道不会怀疑其中有蹊跷?若是水县主要求当场联句,公主又当如何呢?”
大公主不禁语塞:“那你说,我要如何是好?”
薛宝钗循循善诱:“自然是另辟蹊径。公主请恕奴婢直言,皇上亲口称水县主为大朱李清照,乃是极大的荣耀,公主不想被水县主的荣耀盖过,可是如此?”
大公主点头道:“然也,知我心者唯薛女夫子也。”
说完又得意地问:“怎样,我学霜华说话,学得可像?”
薛宝钗:……公主要不要这么顽皮啊!
穆霜华好好一个女侠偏要拽文,大公主偶尔会学她说话拿她取笑。
穆县主心胸宽广并不介意,还跟好友水冰心说只是玩笑,没必要上纲上线。
只有二公主会借机攻击大公主缺失女德,大公主不过一笑置之。
洪明珠因为可爱而得宠,因为得宠更可爱,其实挺叫人羡慕的。
薛宝钗因说:“公主颇具天赋,学得很像。请问公主,长辈夸赞晚辈,说其有才,便是最高赞誉了吗?”
大公主马上回答:“非也非也。无论宫里宫外,长辈夸赞晚辈,有貌乃是最低赞誉,有才乃是一般赞誉,有德方是最高赞誉。其中孝顺更是大德,百善孝为先!”
薛宝钗点头道:“公主英明,说得真好!如此,大朱老莱子岂不比大朱李清照更好?”
老莱子,春秋时期楚国人,七十岁了还彩衣娱亲逗父母开心,成为中华二十四孝之一。
大公主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薛宝钗淡淡一笑:“还请公主叫采桑采薇采芹采莲几位姐姐过来,咱们一同计划周详。”
公主身边伺候的,除了伴读还有妈妈宫女太监。
太监只做粗活,并不贴身伺候。
大公主年纪越大,对年老妈妈们的依赖越小,对同龄宫女们的亲近越多。
承禧殿的四位妈妈颇识时务,自大公主上学以来便不怎么发话了。
一副我们只打算凭着往日功绩,留在公主身边养老的样子。
薛宝钗后来者居上,以光速成为大公主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她并未恃宠而骄,而是更加小心谨慎。
薛宝钗觉得吧,伴读是女官,满二十五便可自请出宫,归家嫁人。
虽然二十五岁在古代是大龄剩女,但是宫中出来的女官等于镀过金。
得到皇家青眼的女官更是镶了金,多的是达官贵人求娶。
即便做填房居多,不妨碍凤冠霞帔生儿育女。
宫女如无意外,是要服侍公主一辈子的。
多数不是给驸马做妾就是给公主府管家随从做妻,少数外嫁或者终身不嫁。
既然伴读和宫女没有利益冲突,何苦雌竞,得不偿失。
因此薛宝钗从没想过独占大公主,凡事都会拉上宫女们一起商议。
总想着吃独食,万一引起宫女们的不满,暗中下个套就不好了。
采桑采薇采芹采莲也是经过层层挑选才得以伺候公主的,跟了大公主八年,颇为上路。
留意观察了一段日子,见薛宝钗确实靠谱,便也一起向她示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公主伴读宫女凑齐后,大公主摩拳擦掌:“这次端午我一定不能让水冰心独出风头!”
薛宝钗柔声道:“公主,请恕妾身又要忠言逆耳了。”
大公主捂着耳朵叫唤:“自打你来了之后,忠言逆耳这四个字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采桑道:“可是公主,薛才人每次忠言逆耳说得都很有道理啊!”
采薇道:“宫女就是吃了不读书不识字的亏,只懂得伺候人。公主还是听听薛才人想说什么吧!”
采莲道:“公主眼光真好, 二十四名候选闺秀中独独选中了薛才人!”
采芹道:“候选闺秀中薛才人家世最末等,人品学识却是最上等,不愧是贾女史的表妹!”
19 冰雪有别
大公主无可奈何地说:“你们全都被薛女夫子收买了!行吧,宝钗,你就忠言逆耳吧!”
薛宝钗微笑道:“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公主刚才也说了,皇上和太子殿下闲暇喜欢诗词戏曲书画,朝政才是正业,诗词不过消遣,用来打发时间。公主心胸开阔,何必计较这些,同水县主化敌为友岂不更好?”
大公主撅着嘴说:“你是不知道,水冰心除了擅长诗词还特别毒舌,眼高于顶,连我都怼!我跟你讲啊,宫中原来只有皇家男学,并没有皇家女学。太子哥哥的生母文德皇后穆娘娘生前自称明朝李贽再传女弟子,曾说平生唯有两个心愿,第一是和父皇一起创立大朱太平盛世,第二是建立大朱女学,让女子能和男子一样上学读书,科举做官,经商种田,自力更生。”
李贽,明朝思想家史学家文学家,主张婚恋自由,寡妇改嫁,女子读书。
因强烈反对程朱理学而被明朝理学迫害,入狱后自刎而亡。
薛宝钗:…….穆娘娘好大的口气!创立太平盛世是皇帝太子之责,与皇后太子妃有何干系?男女有别男主外女主内,穆娘娘这话心里想想已经过分,怎么还能说出来!
大公主自顾自往下说:“只可惜啊,穆娘娘红颜薄命,没能实现就去世了。父皇登基后想帮穆娘娘实现心愿,不过建大朱女学动静太大,就先建了个皇家女学。礼部和宗人府真是拖拉,皇家女学去年二月就开学了,伴读今年四月才选齐。刚开学那阵子你还没来,我就在女德礼仪课后说过水冰心,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总是作诗炫耀才华,可谓缺德!”
薛宝钗苦笑道:“公主请恕妾身冒撞,女子无才便是德确实没错,只是水县主倒也不至于缺德吧!”
大公主一脸不服气:“水冰心才没你这么客气呢,噼里啪啦就给我怼回来了,说我根本就不懂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真正含义。明朝陈继儒说,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还做了注释。原意是做人最好才德兼备,如果不能兼备,宁可无才有德好过有才无德,因为才无德之人造成的危害比无才有德和无德无才的人更大。类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水冰心还说,何谓德也,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温良恭俭让!缺了这些才叫缺德,公主岂可因我有才便说我缺德呢?宝钗,你说,这要如何辩驳?”
薛宝钗还真能辩驳:“水县主说德是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温良恭俭让,确实没错。可是水县主忘了,诗词歌赋书法绘画只是才华的最末等,原不是女子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读书明理辅国治民,才是最大的才华。倘若做不到,耕种买卖行商也行。男女有别,女子最大的才华是针黹纺织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即便不读书不识字也能做得到。就算女子认得了字,看些正经书倒也罢了,最怕看了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诗词歌赋戏曲小说并非正经书,只是闲书,可以消遣,不可沉溺。”
大公主不由道:“可是父皇和太子哥哥都喜欢诗词,父皇也很爱听戏呢!”
薛宝钗认真地说:“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是意志坚定之人,只是闲暇之余偶尔消遣,绝不会因此耽误了正事。意志薄弱之人就不同了,看了杂书,轻则荒废正业,重则生出歪念,还不如不看书呢!男女有别,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女孩儿家更是如此,竟是不认得字更好。 ”
大公主摇头说:“水冰心听了你这话一定会说,凭什么男女就一定要有别呢?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跟男子一样呢?好比霜华,她哥哥东平王是锦衣卫指挥使,号称三军一卫第一猛,打遍京城无敌手。霜华上个月第一次和她哥哥打了个平手,多威风!按你说的男女有别,霜华岂不是不能习武了?”
薛宝钗欲言又止,低下头道:“公主,是妾身失言了。”
大公主忙道:“别介呀,薛女夫子有话尽管直说,哪怕不中听我也不会生气。你来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喜欢你。你是贾女史的表妹,容貌性情都有七分像她,我信得过她,也信得过你,我知道你忠言逆耳都是为了我好。皇祖母教过我,只会拍我马屁的奴婢未必是真心为我好,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罢了。母妃也教过我,甜言蜜语最不可信,指定是骗人的。我长这么大,除了亲人长辈,就属从你这里听到的忠言最多!父皇让我们选伴读,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你对我实话实说是尽忠尽职啊!要是你对我有所保留,就是信不过我了!”
薛宝钗忙道:“公主言重了,妾身岂会信不过公主。公主赤子之心,慷慨体下,妾身能给公主做伴读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这是咱们私下说话,请恕妾身僭越。穆县主习武之事,妾身其实也是反对大于赞同。女德贞静第一,习武大损贞静,而且无用。妾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妾身的娘家哥哥尚未娶妻,去年纳了个妾室名叫香菱。虽是买来的丫头,容貌性情却十分出众,跟妾身说想要学诗词。妾身却觉得,她性子本有几分痴,又是妾室,学诗词对她不仅无用,反倒可能害了她。”
女孩子多爱八卦吃瓜,大公主采桑采薇采莲采芹都听得津津有味。
大公主立即追问:“为什么学诗词对她不仅无用,反而可能害了她?”
薛宝钗卖了个关子:“几位姐姐们觉得呢?”
采薇道:“薛才人是想着,薛公子尚未娶妻,但将来总会娶妻。这位香菱姑娘容貌性情十分出众,已经很扎眼。再加上了才华,正室只怕更加忌惮,所以替她担心吧!”
采桑道:“妾室的职责是侍奉好主公主母,学针线家务人情来往确实比学诗词有用的多。万一被主母视为用诗词献媚争宠,反而惹祸上身。”
20 端午佳节
薛宝钗点头道:“采桑姐姐和采薇姐姐说的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跟她挑明。”
大公主一点就通:“除了妾室的身份,你说香菱的性子有几分痴,也担心她沉迷诗词,忘了本分。霜华就是啊,沉迷习武,别的都没兴趣。我的功课已经很差了,好在有霜华和三妹妹,才不致于在皇家女学垫底。我好歹还会穿个针,霜华只会拿针钉苍蝇!”
薛宝钗叹了口气道:“穆县主出身名门,豪爽侠义,香菱可不敢跟她比。只是到底都是女孩儿家,道理相通罢了。东平王功夫好可以为国效力,穆县主功夫好有什么用呢?有这个精力,倒不如学些有用的东西,比如针线。”
薛宝钗到底还是把最后一句话咽了下去:穆县主甚至为了习武荒废针线,是本末倒置。
大公主也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不喜欢水冰心,霜华我还是很喜欢的,我不想打击她。”
薛宝钗自觉今日已经说太多了,立即道:“公主说的有理,咱们还是说明日过节的事吧!”
五月初五,乃是端午,朝野同庆,全国放假。
洪高宗和霍皇后一大早亲自去了颐和园,请洪太皇和马太后回紫禁城过节。
午膳之后,洪高宗和洪太皇摆驾太液池边的蓬莱殿,带着群臣饮宴观赛。
马太后和霍皇后一起带着女眷,在蓬莱殿后头的清晖阁欢聚一堂。
此类宫宴,参加者有四类。
皇家在京未出五服宗室,三品及以上在京有爵权贵,三品及以上在京官员命妇,以及特邀嘉宾。
每个入宫人员不能带人伺候,只能使唤宫中安排的宫女太监。
洪太皇专横果断,霸气十足。
他在位时举行宫宴,群臣们不敢不来,来了也是战战兢兢。
禅位之后洪太皇宣布,颐和园内老子作主,紫禁城内儿子做主。
洪高宗和父亲性子互补,文雅随和,礼贤下士。
他即位后的宫宴,参加人员都放松了不少。
不仅如此,洪高宗仁孝治国,因洪太皇七十禅位,便下了诏令。
逢有宫中庆典,满七十年高者无需进宫,以免劳累。
朝廷上下对此交口称赞,都说洪高宗是千古仁君。
薛宝钗算来,荣国府的贾母贾赦邢夫人,宁国府贾珍尤氏,品级都够出席宫宴。
不过贾母已年过七十,定然懒得进宫凑热闹。
若是贾母或王夫人进宫,说不得薛宝钗会想法子见上一面。
贾赦邢夫人和贾珍尤氏与薛宝钗不过面子情,也就罢了。
清晖阁内,马太后和霍皇后带着吴贵妃德妃玲花周贵人等人坐在高台主位,只不见水贤妃。
忠顺王妃南安太妃南安王妃北静王妃坐了一席,三位公主和洪郡主坐了一席,四位县主坐了一席。
其余宗室贵女和低位妃嫔,俱是八人一桌坐了。
八艘龙舟在太液池一字排开,气派非凡。
大公主扯着薛宝钗的袖子说:“宝钗,你瞧,红色龙舟便是三哥哥的!三哥哥说今年他要亲自掌舵呢!”
薛宝钗低声道:“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注意仪表,斯文端方。”
大公主小声嘀咕:“皇家女学开学前,我这会子就已经跑到太液池边给三哥哥摇旗呐喊了!如今我乖乖坐在这里,你还要我如何斯文!薛女夫子,今日过节,学堂都放假,你也放我一日假嘛!”
薛宝钗悄声道:“公主和三殿下兄妹情深,可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也是公主的哥哥,忠顺王爷更是长辈,您只给三殿下叫好不甚妥当。若是公主坐不住,就去上头众位娘娘那里敬杯酒吧!”
大公主一听有理,拿起桌上的粉彩描金花卉钟形执壶和铃铛杯,就要往上跑。
薛宝钗又拉住她道:“公主是做姐姐的,带上两位妹妹才是。”
虽然大公主二公主不和,但宫宴这种公开场合,必须扮演姐妹情深。
大公主立即采纳了薛宝钗的建议,叫上妹妹们一起上去敬酒。
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很配合,乖乖跟上,走到马太后席前一起行了礼。
大公主笑嘻嘻地说:“明珠带着妹妹们,来给皇祖母母后母妃们敬酒。愿皇祖母福寿安康,母后万事如意,各位母妃青春不老。”
马太后最喜欢的孙辈是太子,其次便是大公主,乐呵呵带头喝了一杯。
招手叫大公主走到自己身边坐了,笑道:“明珠上了学果然进益了,知道孝顺长辈,友爱妹妹。”
霍皇后温言道:“可不是,都是贵妃妹妹教导有方。”
吴贵妃立即笑道:“这我可不敢居功。首先是皇上送孩子们读书的旨意好,其次是皇后娘娘将皇家女学建的好,最后么,也是学里的先生们教得好。”
大公主急忙道:“我和两位妹妹平日里也常听皇祖母母后母妃们教导,先生说言传身教,我们跟着也学了不少。二妹妹,三妹妹,你们说是不是?”
二公主立即应和:“大姐姐说的是。我们上学时请教先生,放学后再跟着皇祖母母后母妃们学习,受用不尽。”
三公主低着头小声道:“两位姐姐说的很是。”
马太后搂着大公主道:“一会儿明珠的彩头要压哪条龙舟啊?”
大公主扭捏道:“皇祖母,我说了您可不要生气。我只想跟您说实话,不想诳您。”
马太后哈哈笑道:“不生气,你素来出了名的直肠子,你不说实话我还不习惯呐!”
大公主便说:“皇祖母和母后年年都压太子哥哥,皇祖父和父皇年年都压忠顺王叔,我母妃和周母妃年年都压二哥哥。三哥哥落单可怜见的,我自然是要压他的。若是皇祖母今年肯压三哥哥,那我便压太子哥哥。若是周母妃今年压三哥哥,那我便压二哥哥,都是我的嫡亲骨肉,我都心疼!”
马太后笑得前仰后合:“真是个小机灵鬼,不仅长得像你父皇,这份体贴周到也像你父皇!”
霍皇后笑着说:“明珠真是越发招人疼了。我虽然还是压你太子哥哥,不过玳瑁就跟着你大姐姐压你三哥哥吧!”
三公主小声应道:“是,母后。”
21 赋诗猜谜
薛宝钗在下头默默观察,心里默念。
二公主生母周贵人在场,三公主养母水贤妃不在场,所以皇后娘娘单单点了三公主。
皇后娘娘尽嫡母责任的同时并不过分干涉亲母女之事,不愧贤后之名。
这时吴贵妃摇着扇子开了口:“那珊瑚呢,珊瑚压哪个哥哥?”
周贵人听了吴贵妃的话不由腹诽:大公主压三殿下有太后撑腰,三公主压三殿下有皇后娘娘口谕,我的乖宝可不是为难?
压太子殿下吧,显得势利眼拍马屁。
压二殿下吧,还是显得势利眼拍马屁。
压三殿下吧,置太子殿下与二殿下于何地呢。
乌龟妃真是多此一问,分明是想让我母女难堪!
乌龟妃者,吴贵妃也,是周贵人母女私下给吴贵妃起的外号。
二公主还是很机灵的,挽住了大公主的胳膊说:“我听大姐姐的,大姐姐叫我压谁就压谁!”
这下轮到吴贵妃腹诽了:我方踢给你方的球,你方又踢回给我方?
只是二公主这话也不为过,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大公主也有些为难,当即往下面一层的薛宝钗看来。
薛宝钗接到大公主询问的眼神,便拿起酒盅,做了个摇骰子的动作。
大公主心领神会,笑眯眯地说:“二妹妹拈阄吧,拈到谁就是谁!”
马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明珠这丫头,真是鬼灵精!”
吴贵妃看着女儿,摇着扇子笑了。
周贵人和二公主无法反驳,只能叫人写了纸条来拈阄。
薛宝钗替主子解了围,就看大公主被马太后留在了身边坐下说话,二公主也坐到了生母周贵人身旁。
三公主默默回到自己席上,不一会儿就和花溪一起离开了。
而且没有再回来,据说是因为三公主中暑了。
薛宝钗暂且将视线从大公主身边挪开,看向了席上唯一还在的洪郡主,琢磨着要不要主动攀谈。
洪郡主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公主和二公主,满脸羡慕,就差没流口水了。
薛宝钗立即想起大公主说过,忠顺王妃重男轻女。
大公主二公主都和亲娘亲亲热热,洪郡主却只能望娘兴叹。
薛宝钗心里叹了口气,打消了找洪郡主聊天的念头,和她一起发起呆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日哥哥肯定又是自己出去呼朋唤友了。
贾家的兄弟姐妹们,应该正陪着妈妈老太太姨娘喝雄黄酒吃粽子。
蝌儿和琴儿留在金陵,只怕寂寞。
大姐姐能派夏太监给姨娘送信,应该也能帮我和家人通信吧!
只是我进宫以来,大姐姐一直和我保持距离。
就如此刻,明明大姐姐也在皇后娘娘身后伺候,却不曾和我有过任何眼神接触。
我自然也不好冷脸去贴热屁股,想家也只能忍着。
很快,太液池边传来锣鼓喧天,龙舟竞赛开始了。
八艘颜色各异的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宫女和太监们开始捧着盘子让大家压彩头,多少不拘,图个高兴。
薛宝钗取了十两银子,压了三皇子。
答应了主子的事儿,自然要做到。
不过两刻钟,赛舟已经决出了胜负。
太子第一,忠顺王第二,二皇子第三,三皇子第四。
其余四位郡王不用说,都是陪赛。
马太后立即逗大公主:“明珠输咯!你若是跟着我压你太子哥哥,可不就赢钱了?”
大公主搂着马太后的脖子撒娇:“我乃皇祖母的长孙女,父皇的长女,难道输不起么?反正赢的都是我天家骨肉!”
这时蓬莱殿那边来了内侍,说洪高宗正命群臣作诗为贺,想问问这边水县主可有佳句。
水县主即刻要了文房四宝,不带思索便写了一首七绝。
端午群龙水上游,太液共舞木兰舟。
壮志千古歌忠良,豪情万代写春秋。
马太后带头肯定:“好!”
霍皇后跟着表扬:“水县主才思敏捷,实属难得。”
薛宝钗:……大姐姐的伴读攻略中说过,太后娘娘出身武将之家,拿枪多过拿笔。
皇后娘娘也出身武将世家,更喜欢拿针。
(不是东方不败的绣花针,就是普通女子的绣花针)
两位后宫之主对水县主的夸奖听着实在客套,符合伴读攻略里的描述。
水县主喜欢诗词,穆县主喜欢习武,均非女子正业。
若是水县主将来能够嫁个与她诗词唱和的夫婿,也就罢了。
若是嫁个胸无点墨的纨绔或是迂腐古板的夫子,岂不是明珠暗投,可惜了的。
周贵人开口道:“珊瑚只会做针线背女诫,诗词上不太通。咱们的大朱李清照已经做了,大公主想必也有佳作,快些念给我们听听。”
薛宝钗:……看来大公主不服水县主的事,周贵人母女也知道啊!
周贵人第一句话,对二公主明贬暗褒。
第二句话意在刺激大公主针对水县主,真是蔫坏的挑拨高手!
吴贵妃也听出了周贵人的用意,柳眉一皱,艳丽的面容多了一分凌厉。
大公主有备而来,抢在亲娘发飙之前开了口:“周母妃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冰心的才情,不过做了个浅近的谜语,请皇祖母母后母妃们猜猜如何?若是猜中了,我这里还有彩头!”
马太后马上说好:“你说,我倒要赢这个彩头!”
大公主笑着念道:“浅浅莹莹碧玉色,淡淡甜甜齿颊香。小儿端午厨下戏,奉与高堂大人尝。”
霍皇后稍微一想,附在马太后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马太后听了点头道:“可是绿豆糕?”
大公主拍手道:“皇祖母一猜就中!来人,将彩头拿上来!”
薛宝钗立即带着采桑采薇采莲采芹,将准备好的食盒送了上去,里头装的是各色绿豆糕。
马太后笑道:“谜底是绿豆糕,彩头也是绿豆糕,倒真应景!”
大公主口若悬河:“皇祖母,端午阳盛,绿豆甘凉,端午食绿豆糕,阴阳调和,降热解燥。绿豆糕有南北之分,北方绿豆糕不加油脂,松软干香,皇祖父和母后最爱。南方绿豆糕放入猪油,细软滑腻,皇祖母和父皇最爱。这绿豆糕是我今早带人做的,糕粽同食,寓意高中,正好贺太子哥哥赛舟旗开得胜!”
22 飞来横祸
马太后听了大公主的绿豆糕广告开心极了,急忙吩咐:“来人,拿上两盘明珠亲自带人做的绿豆糕,将这个谜语也说给皇上猜去。等皇上猜中了,再将明珠这番话说给皇上,一个字儿也不许错,快去!”
马太后身边的太监端着绿豆糕,洪高宗派来的太监捧起了水县主的诗作,一同去了。
两刻钟后,太监回来禀告:“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听了水县主的诗,猜了大公主的谜,吃了绿豆糕,龙颜大悦。说今日端阳,既有才女,亦有孝女,皇家之福,后宫之幸。”
除了口头表扬,洪高宗还给大公主和水县主发了赏赐。
每人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两串。
大公主另有明珠一斗,水县主另有文房四宝一套。
大公主和水县主恭敬领赏谢恩,穆县主洪郡主带头斟了酒来贺。
吴贵妃脸上有光,更加明艳照人。
周贵人和二公主心里再不高兴,面上也不好带出来,笑得还算自然。
晚上洪高宗在蓬莱阁赐宴群臣,洪太皇则说累了,带着马太后回了颐和园。
霍皇后看婆婆走了,便说自己晒了一日太阳有些头晕。
索性大家早早散了,不必在宫中用晚膳,回家好好歇息。
此举不仅能节省一笔银子,还获得了命妇们的真心感激和交口称赞。
一来大家确实晒了一日的太阳,累得不行。
二来宫中的大锅饭,真的没有权贵之家的小厨房可口。
在宫中吃了晚膳还要饿着肚子回去宵夜,何必呢。
回到承禧殿后,大公主开心得抱着薛宝钗转圈圈:“宝钗,我今日太高兴了!我今日太得意了!薛女夫子真是我的宝贝!”
薛宝钗被她转得头晕眼花:“公主晒了一日,还是请妈妈和姐姐们服侍公主去梳洗吧。”
采芹忙道:“可不是,今日晒过日头,可要好好保养。贵妃娘娘昨日就吩咐人准备了牛乳和黄酒用来泡澡。还有乌鸡桃花膏,泡澡时用来敷脸。”
兴头上的大公主拉着薛宝钗不放:“宝钗,你我共浴吧!”
薛宝钗急忙推脱:“妾身不敢。且容妾身回屋梳洗,再来伺候公主。”
采桑劝道:“宫里每年六月初六都会去小汤山温泉行宫避暑,过完中秋才回紫禁城。小汤山温泉行宫里有汤池,到时候公主要和薛才人同浴也使得。宫里都是澡桶,哪里方便呢!”
大公主这才作罢,又叮嘱薛宝钗:“你快点洗好澡就过来,我今晚要和你同宿!”
薛宝钗推托不得,只能答应了。
晚上二人同床而卧,大公主将今日得的两串红麝香珠自己戴了一串,另一串亲自戴在了薛宝钗腕上,笑嘻嘻地说:“宝钗,往日我也得过父皇的赏,可都不及今日这个彩头!今日父皇赏的东西我分一半给你,以后但凡有我的就有你的!”
薛宝钗急忙推辞:“妾身和采桑采薇采芹采莲四位姐姐一样都是公主的人,为公主效力乃是妾身的分内之事。”
大公主摇头道:“那不一样。采桑她们只能服侍我,却不能辅佐我。她们能帮我起居更衣梳洗打扮端茶送水,却不能让父皇在宫宴上夸我是孝女。宝钗,以后只有咱们两人说话时,你可以自称我!”
薛宝钗马上拒绝:“多谢公主好意,只是私下这般习惯了,在旁人跟前说漏了嘴怎么办?公主诚心待妾身,妾身知道的,原不在称呼上头。”
这个夜晚,两人睡得都很香。
次日五月初六,大公主上学之前给吴贵妃请安时,欢欢喜喜地替薛宝钗请功:“母妃,昨日的绿豆糕谜语是宝钗的主意,多亏了宝钗我才大大出了个风头!父皇赏了我,您是不是该赏她呀!”
吴贵妃笑道:“薛才人果然聪敏机灵,能挑唆得你亲自来我跟前为她请赏。薛才人,看来你才智不在你贾家表姐之下啊,可比你那夏家表姐强太多了。不枉当初明珠在一干人中,独独挑中了你。”
薛宝钗听这口气觉得不妙,急忙作小服低:“公主天性纯良,并不将尽孝时时挂在嘴边,却常常放在心头,纯出自然,并非做戏,才会打动太后娘娘和皇上。这是公主自己的福报,妾身不敢居功。”
吴贵妃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好,好,好。明珠是个憨直性子,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今后我就将她交给薛才人你了,你可要好好侍奉她,别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真心。明珠,你既然喜欢薛才人,不如就将她留在身边,岂不是好?”
大公主在亲人面前多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母妃,若是宝钗能够一直留在我身边当然好啦!可是女官满了二十五就可以自请出宫归家啊,宝钗宫外有家人,自然是要回家的。”
吴贵妃不以为然:“薛才人忠心侍主,愿意留下来一辈子伺候你也行啊!到时候跟着你出嫁,不仅可以伺候你,还可以帮你伺候驸马啊!”
薛宝钗:……天啦噜,这是采薇姐姐她们的路,不是我想走的路!
我只想进宫镀层金,然后出宫嫁个金龟婿!
宝兄弟虽然有他的好处,可在我心里他只是鸡肋婿,不是金龟婿!
大公主长大了嘴巴:“伺候驸马?母妃的意思是,让宝钗做我驸马的小妾?”
吴贵妃冷哼一声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宋元明朱可不是汉唐,公主也要安守女子本分。哪怕是驸马按律也可纳妾二人,不过需要取得公主同意罢了。明珠,天下男人一般花,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你也十五了,该考虑将来了。万一你将来的驸马要纳妾,找个你信得过的更好。”
大公主到底年纪还小,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薛宝钗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妾身蒲柳之姿,岂敢肖想。妾身家有寡母,已是风烛残年。妾身进宫只想一心一意伺候公主,等满了年纪便求归家,侍奉寡母,颐养天年。”
吴贵妃沉声道:“薛才人这是不愿意咯?”
薛宝钗只好磕头:“妾身不敢!”
23 磕头到晕
大公主急忙拉着吴贵妃道:“母妃,您这是作什么!宝钗是我最得用的人,她如果嫁得好将来我面子上也有光!您不赏她个金龟婿也就罢了,突然要她做我的驸马小妾,我都听不下去了!”
薛宝钗赶紧又给大公主磕了一个:“多谢公主赏识!”
大公主安慰道:“宝钗,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做驸马小妾的,那样太委屈了你!”
薛宝钗心下感动乃至失言:“公主金枝玉叶,赤子之心,知书达理,聪慧纯孝,妾身只怕驸马纳妾委屈了公主。”
吴贵妃喝道:“大胆!皇上向来约束后宫,常说大朱公主,一定要贤良淑德,绝不可似汉唐公主跋扈专横贻笑大方。薛宝钗你一个小小伴读,居然敢挑唆公主不让驸马纳妾,妒忌不贤?”
大公主撅着嘴说:“母妃,这里又没有外人,说两句心里话也不成吗?如果我将来的驸马要纳妾,难道我不委屈吗?父皇招别的妃嫔侍寝难道您很欢喜吗?”
吴贵妃听得大怒,薛宝钗听得大急,只能砰砰砰磕头:“都是妾身挑唆的公主,妾身有罪,妾身该死,请贵妃娘娘责罚妾身!公主天真烂漫,无意冒犯,请贵妃娘娘息怒!”
这几个头她磕得情真意切,额头瞬间红肿一片。
大公主急忙拦住了薛宝钗,嘴里说:“母妃,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吴贵妃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出息了,为了个伴读忤逆生母,跟我你呀你的!吴妈妈,薛才人对上不敬,掌嘴!”
宫里的高位妃嫔得到太后和皇后批准,可以带娘家人进宫伺候,算皇家编制。
吴贵妃身边的吴妈妈和大宫女素馨和玉簪,都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心腹。
吴妈妈本是吴贵妃的奶娘,孔武有力,严厉古板,对吴贵妃忠心耿耿。
玉簪和素馨都过了二十,据说已经打算终身留在宫里。
吴妈妈得了吩咐,走到了薛宝钗面前。
大公主搂着薛宝钗大叫:“大朱后宫宫规,后宫主位不得随意私刑!就算宝钗犯错,也要通过宫正司明正典刑!”
吴贵妃冷笑道:“你上了几天学,就在我面前充博士了?大朱后宫宫规,后宫主位不得随意私刑,但宫人言行举止有失,可以训诫,可以罚跪,可以掌嘴。只有违反宫规的大错,才需要交宫正司明正典刑!薛才人不服管束,顶撞一品贵妃,掌嘴是她活该!”
大公主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母妃欺负人!”
吴贵妃厉声道:“薛宝钗无品皇商之女,区区八品才人,小小无名伴读,能入我的眼让她侍奉你一辈子,是她的造化!她却不识抬举,分明只想借你的光嫁个金龟婿,把你当成嫁入高门的垫脚石!你这个实心眼子笨脑瓜子,居然还为了她顶撞我!薛宝钗令我母女离心,罪大恶极!”
大公主不是笨蛋,想了想决定服软,上前拉住母亲的胳膊撒娇:“母妃,宝钗只是个伴读而已,您可是我的亲娘,宝钗怎么可能让我和您离心呢!宝钗是我的人,自然也是您和三哥哥的人,昨日龙舟赛,我叫她压三哥哥,她就压了三哥哥!琥珀姐姐压忠顺王叔也就罢了,水冰心和她的伴读都是压的太子哥哥!”
薛宝钗也继续磕头道:“都是妾身的错,还请贵妃娘娘保重凤体,切莫气坏了身子。妾身今后定当事事顺从,不敢违逆。”
吴贵妃冷笑道:“明珠自幼受宠,又是个天生的直肠子,不免有些轻信。少年人断了奶就听不进妈妈们的话了,倒是更肯听同龄人的劝。你若是一味顺从,要你这伴读有何用?”
薛宝钗:……男女固然有别,但是道理相通。
男子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女子做女官宫女,也是一个道理。
这个世道,女子出路寥寥,不过四条。
出嫁,出家,寡居,自杀。
我进宫给公主做伴读,凭自己的本事忠心当差。
只为给自己挣一门好亲事,找一个好归宿,相夫教子,圆满一生,有错吗?
我不愿给驸马做小妾,也是人之常情。
大公主不忍心委屈我,吴贵妃却觉得我根本不应该觉得委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再不服,也不能不服。
就如贾家的大丫头们,平日里如副小姐,可在主子跟前还是奴婢。
主子高兴了宠爱你纵容你,主子不高兴了打你骂你罚你卖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能承受。
薛宝钗心中纵有千般委屈,却只能继续请罪:“是妾身糊涂了,求贵妃娘娘责罚。”
吴贵妃看了一眼大公主,冷冷道:“我倒是想责罚你,可是明珠不让啊。薛宝钗,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意留在明珠身边服侍她一辈子?”
薛宝钗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此时只怕由不得她说不。
大公主灵机一动道:“母妃,宝钗留下来服侍我一辈子当然好,只是没必要非得给驸马做妾吧!大朱皇子皇女成亲便会出宫建府,府中都会配五品长史官,下头还有主事等官吏,品级不等。宝钗将来嫁给我公主府的长史官,岂不更妙?服帖的妾室总比忠心的臣子好找,母妃说是不是?”
薛宝钗立即顺杆爬:“多谢公主体恤,妾身愿意服侍公主一辈子,替公主笼络臣属,督促夫婿为公主尽忠效力。”
吴贵妃终于开恩:“倒也罢了。薛才人,你要记得明珠对你的恩情,以后小心伺候,时刻记着你的本分。”
薛宝钗立即磕头谢恩。
此时她的额头已经和画上的寿星翁一样,凸出了一块。
大公主又急又愁:“宝钗这样子,今日肯定不能上学了!平日里我在学堂总是走神,全靠宝钗提点才知道先生们说到了哪里。昨日父皇才夸过我,说不定今日先生们会格外关注我。若是宝钗不跟我一起去上学,我如何应付得来?”
吴贵妃端过茶盏喝了一口方道:“我说让她一辈子伺候你,你还不要,这会子又离不开她了?”
大公主一咬牙道:“我自己去上学好了,无非就是今日课上不能走神,我不信我做不到!”
24 只能认命
吴贵妃将茶盏放到桌上道:“若你不走神,只怕会直接睡过去,岂不更加难堪。罢了,我令人去学里替你请假,就说你和薛才人昨日晒着日头看龙舟,今日双双中暑。”
大公主哭丧着脸道:“水冰心那么弱的身体都没中暑,我却中暑了,谁信啊?”
吴贵妃看着她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大公主习惯性地低头去看跪着的薛宝钗,转念想起吴贵妃就是因为自己离不开薛宝钗才起了让她留下的念头,立即抬起头道:“我还是去上学吧,没有宝钗我也一样行!”
吴贵妃倒是主动开了口:“薛才人,不如你说说,可有什么好主意?”
薛宝钗伏地柔声道:“妾身的主意,说出来只怕僭越,还请娘娘和公主恕罪。若是妾身说得不对,主子们责罚妾身便是,千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吴贵妃笑了:“恕你无罪,且说来听听。”
薛宝钗道:“与其说公主中暑,不如说娘娘您中暑。公主来请安时见您身上不爽,便请假一日亲自侍奉汤药。公主因娘娘中暑而想到昨日各位长辈也晒了一日,于是煮了清热解毒的绿豆百合汤和金银菊花茶,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以及各宫送去,聊表孝心。”
大公主脸上露出喜意,立即又收敛了,规规矩矩地说:“宝钗,你这可是在咒母妃中暑,太没规矩,不许如此无礼。”
薛宝钗忍着头晕又磕了一个头:“公主教训的是,妾身知错。”
吴贵妃手托香腮道:“这个主意倒也罢了。我会叫我身边的人去学里替你们告假。薛才人回承禧殿,明珠赶紧去熬绿豆百合汤和金银菊花茶吧!我这里说不得也要叫太医来意思意思。”
后宫太医最有眼色,比治病更擅长的是配合主子装病。
气虚血弱,中暑伤风,张口就来。
完了开个太平方子,主子们愿意吃就吃,不愿吃就不吃,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大公主今日没有上学,在吴贵妃的景仁宫做了一日孝女。
薛宝钗出完主意,便带上帏帽,自己回了承禧殿。
临走吴贵妃还送了她一番话:“薛才人可要牢牢记住明珠对你的好,做人切不可忘恩负义。明珠待人心实,我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你对主子忠心,明珠自然会赏你。你若起了异心,我在这里等着你。”
大宫女和妈妈们都在景仁宫陪着大公主,承禧殿里只剩下小太监小宫女。
薛宝钗回去之后,并未劳动旁人,自己去井边打了一盆凉水。
回到屋里躺到床上,用冷帕子敷上红肿的额头和膝盖,眼眶不由湿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大公主其实是个好主子,慷慨大方,纯良直爽。
如果没有今日之事,嫁给公主府长史官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只怕比嫁给宝兄弟还强。
问题是,挑主子也得看看主子身边的人。
就如女人挑夫婿,必须得看婆婆妯娌小姑。
妈妈之所以会想到我若落选就嫁给宝兄弟,就是因为贾家女眷总得来说不难相处。
大公主这个主子再好,摊上吴贵妃这个亲娘就不好了。
就如夫婿再好,婆婆不好,媳妇的日子肯定不会好。
吴贵妃骄横跋扈,自私自利,根本不把臣子奴婢当人。
她觉得我忠心侍主是应该的,有功不一定会赏,有错一定会罚,错没错都是她说了算。
礼记云,士可杀不可辱。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吴贵妃德不配位才不配位还宠冠后宫,皇上莫不是个昏君?
想到这里,薛宝钗陡然一惊,急忙告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
皇上日理万机,吴贵妃演技一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瞒过去也很正常。
罢了,我今日是被刺激得狠了,居然连皇上是昏君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都出来了。
薛宝钗啊薛宝钗,就算你心里再不平又如何。
以你现在的伴读身份,哪有资格与贵妃主子理论,今后最好能躲就躲。
一直到晚上掌灯时分,大公主才带着妈妈和宫女们,从景仁宫回了承禧殿。
当着四位妈妈们的面儿,大公主一句也没提薛宝钗,直接梳洗了准备休息。
等到正殿熄了灯,她才偷偷摸摸的带着采桑等四人,来薛宝钗房中看她。
薛宝钗早已卸了簪环躺到了床上,听采桑低声叫门,忙点了盏小小油灯,将门打开了。
大公主一进来便抱着她哭了起来:“宝钗,你受委屈了!母妃今天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薛宝钗差点给她跪下:“公主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妾身受不起!”
大公主压低声音道:“采桑她们四个是无妨的,妈妈们就不一定了,没准会给母妃通风报信。咱们当着妈妈们的面说话得小心些,妈妈们不在就没事。”
采桑立即道:“太祖诏令,伺候皇子公主的妈妈宫女太监只能从尚宫局送来的人里头挑,不许各宫后妃随意塞人。不过奶娘妈妈和教养妈妈是生母来挑,宫女太监必须由六宫之主皇后来挑。”
采薇接着说:“当初皇后娘娘从尚宫局送来的人当中,挑了我们四个来服侍公主。没来承禧殿之前,我们就先被召去了贵妃娘娘宫里,说是要考较我们的针线。结果被贵妃娘娘身边的吴妈妈素馨姐姐玉簪姐姐用针刺手指,痛死了还不能出声。吴妈妈说这叫杀威,叫我们认清自己奴婢的身份。”
采芹连连点头:“是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仁厚,要求后宫严守宫规。如果宫人犯了小错,主子们可以责骂可以罚跪可以掌嘴,再多就不能了。犯了大错就得交宫正司,严禁后宫私刑。只是针刺手指不留痕迹,就算我们告到宫正司,吴妈妈也可倒打我们一耙,说我们刺绣不用心才伤了手指,被言辞责备后怀恨在心故意攀咬陷害主子。”
采莲最后总结:“薛才人放心,咱们同坐一条船,绝对不搞窝里斗。”
25 换装游戏
薛宝钗听了宫女们的表白,对吴贵妃其人更加无语,拉着大公主的手道:“公主素来对我们很好,我们感您的恩,只求公主今后不要在娘娘面前为我们讨赏了。”
采桑点头道:“是啊,贵妃娘娘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奴婢,没当好差必须要罚,当好差则是应该的,不罚就已经是赏了。主子主动打赏,奴婢们自当感恩戴德,主子不赏也绝不能心怀怨恨,自己讨赏就是轻狂。公主替我们讨赏,贵妃娘娘会觉得是我们贪心挑唆的,反而不好。”
大公主忙道:“你们放心,今后我在母妃跟前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会连累你们!宝钗,今日我送了解暑茶汤之后,父皇又说我孝顺,还赐给我清风饭。我专门给你留了一些带来,你快吃吧!”
清风饭是宫中的一道凉食,将龙睛粉龙脑末牛酪浆同水晶饭拌匀,然后放入金提缸中,垂下冰池冷透。
酷暑夏日里吃上一口,嘴里便如一阵清风吹入,故名清风饭,最是消热开胃提神。
只是龙睛粉和龙脑末是中药不可多食,所以即便盛夏,皇家也只能每个月吃一次。
薛宝钗为了安大公主的心,当着她的面吃起了清风饭。
大公主在一边道:“宝钗,其实往好处想,你嫁给我的公主府长史官也不错啊!你放心,我会让父皇给我挑个配得上你的长史官,必须出身名门,长得俊俏,年少有为,体贴周到!”
薛宝钗不敢反驳:“多谢公主,其实夫婿最要紧人品端正。”
大公主调皮地说:“人品端正固然重要,容貌也很重要啊!若是太丑,一见就想吐,这日子可怎么过!”
薛宝钗哭笑不得:“朝廷选官也是要看容貌的,太丑也做不了公主府长史官啊!”
大公主一拍脑袋道:“对哦!总之你放心,我一定会求父皇帮我挑几个最好的青年才俊,然后找机会让咱们偷偷瞧一瞧,你挑一个最满意的封为长史官!”
薛宝钗胆战心惊地提醒:“这话公主可千万别告诉贵妃娘娘啊!”
大公主鼓着腮帮子说:“当然了,我又不傻!”
次日起床,薛宝钗的额头依然略有红肿。
她迫不得已第一次擦了粉上学,被人问起时就说自己昨晚起夜,不小心磕到了头。
薛女夫子的话,大家自然不会怀疑。
夏金桂特别好心提醒了一句,薛才人你这粉质量太差。
薛宝钗自己不用脂粉,也不敢用大公主的脂粉,就借用了宫女的。
不过她没辩解,说了句多谢提醒就完了。
自此之后,薛宝钗更加谨慎低调。
大公主不由私下抱怨:“宝钗,你本来只是个薛女夫子,如今成了个薛木头子,也太无趣了!”
薛宝钗接受:“妾身本就是个无趣的人。”
大公主反对:“无趣的人才想不出手语这么聪明的办法呢!宝钗,母妃后来私下对我说过,大朱律男十六女十四就能成亲,不过皇家一般是男十八女十六成亲。我都十五了,保不齐一两年就要嫁人出宫,驸马和公主府就要自己管起来了。有些下人是两面派,当着主子恭敬谦卑,背着主子狐假虎威,母妃只是教我如何调教下人而已。”
薛宝钗苦笑:“贵妃娘娘慈母心肠,爱女心切。”
大公主解释:“我跟母妃说,你并不是这样的人。母妃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从小得宠,除了冰心和二妹妹老跟我较劲,从不曾吃过亏上过当受过罪,所以容易轻信人。宝钗,母妃不像我和你朝夕相处,所以才会防着你。等日子长了,她就知道了。”
薛宝钗继续苦笑:“贵妃娘娘说的很有道理,多谢公主对妾身的信任,妾身一定不会辜负公主的信任。”
大公主有点心虚:“我也问过母妃为什么要叫吴妈妈用针刺采桑她们,母妃说这叫杀威,警告她们如果不小心当差就会吃苦头,好让她们用心伺候我,不敢犯错。我虽然不会这么做,可是母妃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薛宝钗嘴上说谎:“公主说得是。”
心里嘀咕: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贵妃娘娘说得不对。
做主子的,应该赏罚分明以德服人,而不是杀威恐吓以势压人。
可是公主啊,您的直率天真是柄双刃剑。
我是您的伴读,吴贵妃是您的亲娘。
您会把吴贵妃的话说给我听,没准转头就会把我的话说给吴贵妃听,我还是闭嘴吧!
转眼到了五月三十,放学后,薛宝钗照例帮大公主做功课。
大公主一边做功课一边叽叽喳喳:“宝钗,咱们大朱打从太祖皇帝起,每年三月初三去怀柔铁网山皇家猎场春猎十日,六月初六会去昌平小汤山温泉行宫避暑,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回紫禁城。我从懂事起就最盼着三月春猎和六月避暑,比过年还好玩!铁网山和小汤山行宫比紫禁城好多了,地方小,人也少,规距松,可以爬山泡汤,划船观鸟,男子还能骑马打猎!酸儒们只会要求女子温顺贞静,总算父皇开明让皇家女学开了骑射课,我也可以骑马打猎了!”
薛宝钗:……酸儒们也不是全无道理,公主自从学了骑射更加闹腾,伴读宫女更加提心吊胆!
有薛宝钗出手,功课很快做完了。
大公主突发奇想:“宝钗,这官服官帽白糟蹋了你的美貌,反正现在无事,咱们来好好装扮一下你吧!”
薛宝钗:……您这是将我当成了您的活玩偶?
赶紧推辞:“还是咱们打扮公主吧!”
大公主强行摁头:“有了,我扮唐明皇,你扮杨贵妃,这才好玩呢!采桑采薇采芹采莲,各就各位!”
根据大公主的吩咐,管衣物的采桑很快找出了两套衣服。
一套是三皇子的旧服,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藏蓝撒花绫裤,青缎粉底小朝靴。
一套是吴贵妃的旧服,银红绣百花不落地蝉翼纱衫,月白抹胸,绯红曳地百褶裙。
大朱大家闺秀只会在夏天闺房内穿纱衫,若是会客或外出,定要再外头加件褙子或披风。
蝉翼纱做成的纱衫清薄透明,衫内的肌肤若隐若现,极具诱惑。
26 不速之客
大公主一边扯着薛宝钗换衣服一边说:“这是母妃年轻时的衣服,被我瞧见讨了来,只是我穿有些大了,也懒得改。你生得丰润,穿着正好!”
薛宝钗:……公主是真把我当成了自己的玩偶娃娃!既然反抗无用,只能逆来顺受!
换好衣服后,负责梳头的采薇给薛宝钗重新梳了个高髻。
大公主一边盯着瞧一边吩咐:“将母后送我的那套赤金镶红宝首饰拿出来。一般人戴全套赤金定然俗气,瞧瞧咱们薛女夫子可当得起当不起。”
管首饰的采芹立即找了出来,好大一个螺钿黑漆妆匣。
一打开,琳琅满目,宝光耀眼。
大公主在匣子里翻检半天,亲自给薛宝钗插戴。
发髻两边上方是一对赤金镶红宝千叶牡丹步摇,下方是一对鸳鸯戏莲纹赤金掩鬓。
发髻正中是采芹另外找出的一大朵银红牡丹绢花,正好和衣服颜色相配。
耳上是一对是赤金灯笼耳坠,灯笼内滴溜溜两颗红宝石滚来滚去。
手上是一对赤金龙凤镯,龙眼和凤眼都是红宝石镶成。
负责化妆的采莲接着上场,首先拿过镊子修眉:“薛才人的眉毛比一般人浓密,从未修过,每日也不需要描画,倒是省事。今日试一试远山眉吧!”
薛宝钗忍不住求饶:“采莲姐姐,眉毛就算了吧,若是拔了就得每天画,太麻烦了!!”
大公主上前箍住了薛宝钗的双臂下令:“采莲,动手!”
采莲本来想用热毛巾给薛宝钗敷敷脸再动手,被大公主一催促,只能直接上镊子:“薛才人放心,你皮肤太白,一次拔太多只怕眉间会红肿,我给你略修细些便好!”
修完眉毛,大公主将三皇子的衣服换上,让采薇给自己梳了男子发髻,插了一枚孔雀翎簪。
采莲给薛宝钗擦了珍珠粉,画了远山眉,点了赤金花钿,涂了正红口脂。
换上男装的大公主直接惊艳了,将薛宝钗拉到屋里一人高的西洋镜前道:“宝钗,你自己瞧瞧,这就叫妆成每被秋娘妒,六宫粉黛无颜色!”
镜中的人,熟悉又陌生。
雪白粉面,杏核大眼,眉如远山,烈焰红唇。
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浓艳夺目,摄人心魄。
大公主连声问:“如何,我眼光不错吧!什么却嫌脂粉污颜色呀,我看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宫女们笑着七嘴八舌:“可是呢!公主眼光再不会错的!薛才人一打扮,活脱脱一个杨贵妃!对对对,真像!”
大公主粗着嗓子说:“唐明皇是老头子,我还是扮寿王李瑁吧,玉环,见了本殿下还不行礼!”
薛宝钗无奈款款下拜:“妾身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大公主哈哈笑着扶住了她:“爱妃平身!”
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指着大公主笑道:“明珠,我说你关着门定然在装神弄鬼。不好好念书,却在这里假凤虚凰!”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集体呆住了。
来人头上带着二龙抢珠金冠,身穿朱红箭袖长袍,藏青红边裤子,黑色粉底朝靴。
男生女相,好不俊俏。
薛宝钗:……音容相貌和吴贵妃八分相似,定是三殿下!
她急忙以袖掩面,往屏风后退去,却听三皇子叫道:“站住!早听说大妹妹身边有个薛女夫子,德容颜工无不出众。我还以为是何等面目枯燥之辈,却原来这般活色生香!”
薛宝钗充耳不闻,抱着自己的衣服迅速退到了屏风后的净房内。
采桑采薇也跟了进来,帮薛宝钗迅速恢复了女官打扮。
外头的大公主连声质问:“三哥哥,你太无礼了,私闯偷窥我的寝殿,我要告诉父皇去!”
三皇子却有恃无恐:“明珠,你去父皇跟前告我,我就去母妃跟前告你!你关起门和你的伴读玩假凤虚凰,好一个媚上邀宠的薛女夫子,啧啧啧!”
三皇子只是随口恐吓妹妹,却立即勾起了大公主的心理阴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才没有玩什么假凤虚凰,三哥哥污我清白,我不活了!”
薛宝钗一听急忙往外跑,就看大公主一头往墙上撞去。
采芹采莲赶紧上前拉住了主子,三皇子急忙拱手作揖哄妹子:“明珠,好妹妹,是三哥哥错了,三哥哥逗你玩呢!不过说句玩笑话,你就急了!”
薛宝钗见大公主被拦了下来,立即又缩回了屏风后。
大公主见三皇子一边哄自己,一边眼神还往屏风后瞟,便推着他往外走,嘴里说道:“三哥哥,你出去!就算咱们兄妹说话,也该在正殿,哪有在寝殿的道理!父皇母后知道了,定然不喜!”
等兄妹二人带着采莲采芹离开后,薛宝钗才和采桑采薇一起从屏风后出来了。
采桑叹气:“三殿下和大公主向来要好,只是三殿下这般大了,便是亲妹子的寝殿也要避嫌才是。谁能想到这个祖宗,这个时候会跑来偷看呢!”
采薇也叹气:“就算是三殿下无礼,传出去还是我们做奴婢的错。主子永远没有错,错的永远是奴婢。万一这件事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我们全都逃不过受罚!”
采桑忧心忡忡:“罚月钱都好说,若又是用针刺手指,我想起来都要哭了!就是不用针刺,单是罚跪,这个天气在大日头下跪上半日,晒得脱皮晒成黑鬼都是清的,怕就怕晒得中暑啊!”
采薇添油加醋:“我觉得还是比冬天罚跪要强些,三九腊月跪在穿堂风口,片刻人就结了冰,连骨髓缝子都是凉的,一准发热咳嗽。到时候挪出去,缺医少药的,不几日报个女儿痨,死了还得烧掉,连棺材都省了!皇上以为禁止后宫用私刑就管用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薛宝钗:……两位姐姐是专门留下来恐吓我的吗?!
大公主送走三皇子回来后,薛宝钗和宫女们一起哀求:“公主啊,小祖宗,今后咱们还是规规矩矩不要瞎玩了好吗!”
大公主赶紧安慰手下:“意外,只是意外!你们放心,三哥哥对我起了誓,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薛宝钗和宫女们:……我们没法儿放心!
27 行宫避暑
六月初六,大朱皇室照例去了小汤山温泉行宫避暑。
侍卫女官太监宫女随驾住在行宫内,朝臣们只能凭圣旨偶尔留宿。
好在行宫附近的地皮,被大朱历任皇帝或赏或卖,分散到了重臣权贵手中。
各家纷纷在赏来或买来的地皮上建起别院,避暑期间上班更加方便。
没有别院的朝臣们,有事就得骑马从北京赶过来。
洪太皇更喜欢三月春猎,这年的六月避暑索性留在了颐和园独自清净。
马太后倒是跟着儿子来了小汤山,住了醴泉宫。
洪高宗住了汤泉宫,上朝理政也在这里。
霍皇后住了温泉宫,吴贵妃住了莲池宫,德妃玲花带着周贵人住了兰池宫。
水贤妃并未随驾,留在紫禁城代管后宫。
太子带着两个弟弟以及各自的侍卫伴读,住了山顶的射日山庄。
皇家学堂设在了山腰的清凉斋,男学在外院,女学在内院,只一墙相隔。
皇家女学的贵女们带着伴读,合住了山脚菡萏湖边的捞月水榭。
捞月水榭一溜两排房舍,从岸边延伸到了菡萏湖心,中间有曲廊相连。
每间房舍都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一个起坐间带两个小卧室。
贵女们住在右边的屋子中,一人一间。
妈妈宫女太监丫头一起合住左边的小屋子,四人一间。
伴读嘛,本来也应该是四人一间屋子。
只是马太后多日不见甄宝瑶甚是想念,于是趁着避暑的机会把她叫去醴泉宫作伴。
三公主考虑到花溪有社恐,让她陪自己住。
于是剩下的六名伴读需要分住两间屋子,一间屋子三人。
卫若芷和冯紫芝素来快人快语,一人挽了薛宝钗一边胳膊道:“我们三人一间屋子!”
傅秋芳弱弱地说:“那我就叨扰孔材人和夏赞善了。”
孔玉苗冷冷反对:“我之前就与薛才人同住,这次理应还是我和她同住。”
夏金桂阴阳怪气:“孔才人是瞧不上我呢,还是瞧不上傅赞善呢?”
孔玉苗压根不接话,拔腿走了。
走了。
真地走了。
夏金桂很生气:“孔才人这是什么意思?”
薛宝钗和稀泥:“人有三急,许是更衣。”
一会儿的功夫孔玉苗就回来了,说:“郡主应我所求,让我和她一起住。”
薛宝钗卫若芷冯紫芝都松了一口气:“郡主大方体下。”
夏金桂继续阴阳怪气:“还是孔家出来的女儿有面子啊!说起来,孔家在曲阜,为何孔伴读的官话一点子山东口音都没有,反而有南方口音?”
孔玉苗淡淡道:“家父乃曲阜孔氏嫡系,最好游历。因素爱江南风物,在苏州定居,家母便是苏州人氏。我祖籍山东,却生于姑苏长于姑苏,所以有南方口音。”
夏金桂笑得有些奸诈:“孔老爷为了孔太太离乡背井,想来孔太太定是青楼花魁一般的绝色人物了!”
孔玉苗猛地抬头看了夏金桂一眼,冰雕玉塑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薛宝钗:……看来夏金桂也知道孔玉苗的身世了。
冯紫芝不明底细,忍不住说了一句:“夏赞善,以他人令堂比青楼花魁,似乎不妥。”
夏金桂笑得有些得意:“那如果就是呢?”
孔玉苗站起来又看了夏金桂一眼,这次眼神里是赤裸裸的不屑。
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腿走了。
走了。
真地走了。
再没有回来。
夏金桂顿时怒了:“勾栏粉头生出来的女儿装什么公主,假清高!”
卫若芷冯紫芝薛宝钗不约而同:“夏赞善,非礼勿言。”
傅秋芳低头无语,装不存在。
甄宝瑶花溪:谢天谢地,幸好我们真地不在!
夏金桂愤愤道:“本来就是!她娘是她爹从青楼赎出来的!”
原来她看孔玉苗不顺眼,就托宫外的嗣兄夏三打听她的底细。
此刻一股脑说了出来,和贾元春的伴读攻略基本一致。
薛宝钗装作第一次听说:“竟是如此,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卫若芷唏嘘:“想来孔才人在曲阜孔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才会参选皇家伴读女官吧!”
卫若芷感叹:“对啊,都是受气,受皇家宗室的气应该要比受自己家族的气好些吧!”
夏金桂说出孔玉苗的身世,是想大家和她一起鄙视孔玉苗和她娘的。
不想大家听完了,却同情起了孔玉苗和她娘的。
夏金桂因此气得有点想骂孔玉苗和她娘的:“孔才人的娘可不就是青楼花魁勾栏粉头!”
傅秋芳:……幸好夏赞善没有去打听我的身世!
薛宝钗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卫若芷道:“夏赞善这话说的,难道是在指责礼部和宗人府选人不当,让孔才人混了进来?”
冯紫芝道:“就是啊,桂花夏家是户部皇商,犯不着找礼部和宗人府麻烦吧?”
夏金桂银牙紧咬:“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看不惯她装观音!”
薛宝钗转移话题:“罢了,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住下吧!”
卫若芷冯紫芝拉着薛宝钗就走:“我们三个去隔壁屋子住,这里留给夏赞善和傅赞善。”
傅秋芳送她们出去,看得出来她很不想和夏金桂同住,可又怕得罪夏金桂所以不敢出声。
薛宝钗:……进宫以来,傅秋芳一直表现得温柔安静胆小懦弱,和她野心勃勃的哥哥很不一样。
也许瞒报年龄选伴读是傅试的主意,傅秋芳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我不会举报她,但也不想接近她。
我不会主动害人,也不会牺牲自己去帮人。
到了隔壁,卫若芷先道:“三个人,两间卧房,怎么分?”
冯紫芝马上说:“不如咱们三个住一间吧,更热闹!你们比我高睡床,我睡榻!”
薛宝钗含笑道:“就怕你们两个睡到床上说起话来依旧没完,耽误了睡觉,回头上课时打瞌睡!”
卫若芷马上说:“薛才人把你和大公主的手语教给我们,大家互相提醒就好啦!”
薛宝钗打趣道:“想学手语,先交束脩!”
卫若芷对冯紫芝使个眼色:“束脩啊,有!”
冯紫芝从自己的箱笼里取出三封书信递了过来:“喏,束脩在此!”
28 三封家书
薛宝钗一看喜出望外,竟然是家书!
一封是林黛玉写的,一封是史湘云写的,一封是贾探春写的。
她捧着书信,眼睛有些湿润。
自从父亲孝期满了以后,薛宝钗就很少哭。
因为她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这一刻,她有点想哭。
既是因为想家,更是因为感动。
薛宝钗之前以为,如果自己中选进宫,贾元春肯定会帮自己和家人互送消息。
没想到进宫以后,许是为了避嫌,贾元春一直和自己保持距离。
薛宝钗想过请卫若芷和冯紫芝帮忙,托她们的哥哥送信给自己的哥哥。
只是她始终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两人居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卫若芷打趣道:“哟,薛女夫子这是要哭了吗?”
冯紫芝摇头晃脑:“怎么可能,薛女夫子教过我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薛宝钗掏出帕子按着眼角说:“若芷妹妹,紫芝妹妹,大恩不言谢!”
是若芷妹妹和紫芝妹妹,不是卫赞善和冯赞善。
冯紫芝跟着改口:“宝钗姐姐不用客气,是令兄薛大哥哥求我哥哥帮你带信,我哥哥还敲了他一顿戏酒呢!你不同太感动,赶紧看信,有什么好消息也跟我们说说!”
卫若芷也道:“有一封信还是我嫂子写的呢,宝钗姐姐千万别客气!”
薛宝钗于是先看了史湘云的来信。
信中说,她叔叔保龄侯史鼎得南安王举荐,谋了镇守台湾的台海总兵一职。
大朱地方军政分家,地方军事总兵最大,地方行政巡抚最大。
台湾海南二岛行政归台湾巡抚海南巡抚管,军事归台海总兵归。
大朱吏部对全国官员三年一考,考核结果分为五等,上,中上,中,中下,下。
考核结果,决定升迁连任降职罢官。
史鼎有意谋求连任,带着老婆儿子儿媳去了台湾。
史鼎庶长子史明,北静王水溶,二公主表哥周玉树,以及三皇子洪玄武,并称京城四大美男。
本来嘛,皇室贵胄,天威不可冒犯,岂能参加民间选美。
偏偏三皇子极度臭美自恋,宁可被皇帝老子臭骂也要占一个名额,没办法。
史明长得实在好,虽是庶子,却娶到了吏部马尚书的嫡长女,马太后的侄孙女马蔓。
次子史昭乃是嫡子,和王子腾的女儿王熙凰定了亲,尚未成婚。
临走前史家将史湘云和她的嫁妆都交给了贾母,让贾府将来帮忙发嫁史湘云。
贾宝玉卫若兰冯紫英薛蟠等人,有一次约了一起射鹄。
贾宝玉觉得卫若兰堪配史湘云,将一个雄金麒麟送给了他。
史湘云自己有一个雌金麒麟,两人正好凑成一对。
一对未婚小夫妻虽然未曾见过面,却都对这段婚姻生了向往之心。
史湘云爽朗大方,直抒胸臆,女儿情态,跃然纸上。
薛宝钗:……以若芷妹妹的性子,如果知道云妹妹虽未见过卫大爷却已生好感,不但不会轻视她,反而会非常高兴。
于是将信递给了卫若芷道:“若芷妹妹紫芝妹妹和云妹妹都不是拘泥俗套的人,若是相识,一定特别投缘。这信你们看看也无妨,云丫头不会介意的。将来云妹妹嫁过去,还得劳烦若芷妹妹多加照顾。”
卫若芷高兴地接过信,和冯紫芝凑在一处看了起来。
薛宝钗接着拿起了林黛玉的信,心情有点复杂。
林妹妹居然会给我写信?为何不见妈妈和哥哥的信?
等她看完信,两个问题都有了答案。
薛蟠不学无术,讨厌写信。
薛姨妈是个文盲,不会写信。
林黛玉的这封信,是代表薛姨妈薛蟠和她自己写的。
薛宝钗中选成为大公主伴读的消息传来后,薛姨妈既替女儿欢喜,也替女儿担心。
加上思念女儿,竟然小病一场。
薛姨妈对王夫人王熙凤等人说过,薛宝钗的长命金锁要遇到有玉的才能结为姻缘。
加上长命金锁和通灵宝玉上刻的八个字是一对,林黛玉因此怀疑薛家想安排薛宝钗嫁贾宝玉。
薛宝钗来贾家之后与人为善,人缘极好,林黛玉也因此怀疑她面忠心奸收买人心。
可是薛宝钗进宫之前,将长命金锁送给了林黛玉。
林黛玉虽然小性多心,却愿意自省,检讨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好人。
听说薛姨妈思女成疾,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便常去探视,还亲手伺候汤药。
薛姨妈身边少了亲女儿,看林黛玉亲近自己,不由将她当成了薛宝钗疼爱倾诉。
林黛玉六岁丧母,虽有贾母宠爱,依然很缺母爱。
薛姨妈将她当女儿,林黛玉便顺势认她作了干妈。
薛宝钗中选进宫,主子还是最得宠的大公主,想来前程应该不错。
薛姨妈于是放弃了金玉姻缘,觉得成全贾宝玉和林黛玉这一对也不错。
所以林黛玉才会代表薛姨妈和薛蟠,给薛宝钗写信。
林黛玉一直身体不好,小部分是身病,大部分是心病。
身病是先天不足,心病是怕她和贾宝玉姻缘难成。
如今得了薛宝钗的金锁,薛姨妈的疼爱,身子大有起色。
薛姨妈一切都好,每天同贾母王夫人闲聊打牌。
薛蟠生活照常,主业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副业听取掌柜伙计报告。
自打薛宝钗进了宫,薛姨妈对薛蟠监管更严,就怕他闯祸连累妹子。
可是薛蟠这个人哪里管的住,被薛姨妈逼急了最多规矩个三五天,然后纨绔依旧。
端午节后,薛蝌宝琴兄妹,和邢夫人的堂兄刑忠夫妻侄女邢岫烟,也来了荣国府。
贾母一见薛宝琴就很喜欢,让王夫人认作了干女儿。
还跟薛姨妈打听宝琴是否许了人家,想给她做媒。
薛姨妈说薛宝琴已经与梅翰林的独子定了亲,薛蝌带妹妹上京就是想这两年办婚事。
贾母听罢,也就没提了。
林黛玉薛宝琴史湘云如今很要好,思念薛宝钗成了连结她们的纽带。
林黛玉最后说,宝姐姐,过去妹妹对你心存误会,多有不敬。
还请宝姐姐看在颦儿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宝姐姐务必保重自己,我会帮你孝敬妈妈。
薛宝钗看得眼睛又湿了:不枉我将金锁送给了林妹妹!
29 孔雀开屏
贾探春的信,又是一个风格。
信中说,薛宝钗刚进宫,出差巡边的王子腾就带着全家回京了。
因为差使办得好,升任正一品兵部尚书。
王子腾还保举了推荐薛宝钗选伴读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升任正三品大理寺卿。
王子腾的独子王信五月十六和甄二姑娘甄宝琅成亲了,特别热闹。
甄宝瑶和甄宝玉姐弟求了太皇和太后的恩旨,从宫中出来参加了二姐的婚礼。
甄宝玉与贾宝玉不仅同名,还是同年同月同日同辰生,长得居然也一模一样。
贾宝玉和甄宝玉一见如故,都很调皮。
两人偷偷换上一样的衣服,贾宝玉把通灵宝玉摘了,站在一起让大家辨认。
能准确分辨甄宝玉贾宝玉的只有两个人,王夫人和林黛玉。
贾探春建议贾政把贾环从赵姨娘院中搬了出来,住到了贾政书房附近。
如今贾环贾蘭和荣府一个近亲子弟叫贾菌的,天天一起去贾家家学上学。
贾宝玉对上学仍旧毫无兴趣,仗着贾母的宠爱依旧在家逍遥快活。
贾蓉九月满妻孝,打算续弦胡氏,是工部一个六品主事的女儿。
贾琏和凤姐的女儿巧姐出痘了,所幸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贾探春最后还问宝钗,在宫里有没有见过大姐姐,姐妹俩有没有处得很亲热。
薛宝钗:……大姐姐和我几乎每天都见,不过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她看完信后,再次感激地说:“若芷妹妹,紫芝妹妹,你们真是我的贵人!”
冯紫芝摇头说:“大家是好姐妹,什么贵人不贵人!”
卫若芷十分爽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若不是帮宝钗姐姐送信,我又怎么能看到我嫂子的亲笔信呢?这个嫂子合我脾胃!史侯外放台海总兵这步棋可是走对了,没有实权的爵位就是个绣花枕头,若能连任,经营个十年就是台湾土皇帝!”
史湘云叔叔仕途光明,亲家自然高兴。
冯紫芝点头附和:“可不是,就是宗室里头,正儿八经的洪家人,三代以后没有差使,也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哥哥说了,子弟如果不争气,光靠着祖产过活,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薛宝钗一边说话,一边将三封家信用火折子烧掉了。
宫女太监们识字的不多,平日和家里通消息都是口讯,很少有家书。
虽然薛宝钗收到的信不过家长里短,可私下传递总是不妥,还是烧了保险。
卫若芷笑道:“薛女夫子,谨慎如斯!今后我们的哥哥们帮薛大哥哥和宝钗姐姐互送家信更加放心了!”
薛宝钗:……我不谨慎不行啊!我主子大公主的亲娘吴贵妃,可不是个能招惹的人!
来小汤山十几日后,薛宝钗心里越来越不安。
这些日子里,薛宝钗跟着大公主,每日都会偶遇三皇子。
三人一起划了一回船,散了两回步,下了三回棋,赏了四回花,爬了五回山,喝了六回茶。
薛宝钗:……皇家男学课程明明比女学多了两倍,三殿下怎么会这么闲!
刚开始的时候,三皇子有一点点让薛宝钗想到贾家团宠贾宝玉。
一样俊美,一样不务正业,一样喜欢和女孩厮混。
很快薛宝钗就发现,三皇子比贾宝玉多了几分自大狂妄,少了几分温柔痴呆。
贾宝玉是呆萌小奶狗,三皇子是开屏花孔雀。
开始,薛宝钗因三皇子的身份对他毕恭毕敬。
三皇子:你就是爱慕本皇子!
后来,薛宝钗意识到三皇子意在挑逗立即退避三舍。
三皇子:你对本皇子欲擒故纵!
薛宝钗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
偏偏这个人是皇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避也避不开,躲也躲不过。
采桑等人私下都对薛宝钗嘀咕:“往年来行宫避暑,因地方小些规距松些,三殿下和公主兄妹俩个,是会比在宫里时见得多些。可是今年见面,也太多了一点吧!薛才人,三殿下不会是换装那日看上你了吧?哎呀,三殿下最风流,只是皇上不近女色他才不得不收敛,你可不能被他哄骗了去!”
薛宝钗:……冤枉啊!我怎么可能被三皇子哄骗了去呢,我难道不怕被三皇子他娘召唤了去!
卫若芷和冯紫芝因为与薛宝钗经常一处厮混,都一起撞见过一回三皇子。
好在这两人心大,并未起疑,只是感叹三皇子长得和亲娘也太像了吧!
这日六月二十,王女史在经史诗词课上偶发兴致,让大家撵拈阄回去作诗,第二天大家一起品评。
诗词题目是大家从五行金木水火土中抽一个字,作一首五绝。
二十个字中需有用抽到字做偏旁的字,越多越好。
放学后,薛宝钗照例陪大公主做功课。
大公主熟门熟路地吩咐:“宝钗,这些日子我也不是完全没读书,诗词胡诌几句也不是不行。八个人抽五行,要是我和霜华抽得一样就不用你帮忙了,我和她的诗词是半斤对八两。偏我倒霉,和水冰心都抽中了五行水诗!你且帮我做首好的,必须是我超常发挥的那种,我不要输给水冰心!”
薛宝钗想了想,用大公主的字迹写了一首五言绝句。
清清江水流,浅浅河鱼游。
淡淡离人泪,渺渺白沙洲。
大公主开心之余又有些贪心,数了数道:“十四个字都有水!宝钗,要不你再想想,做一个二十个字都有水的,否则我肯定输给水冰心!”
薛宝钗叹口气道:“公主,妾身又要忠言逆耳了。”
大公主习惯性捂住了耳朵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若是我真超过了水冰心,大家会怀疑我作弊,万一有人要我当堂现作一首怎么办?行了行了,就这首吧!”
次日六月二十一,经史课上,大家将诗词作业挂到了墙上,共同点评。
水冰心毫无意外,拔得头筹。
她的五行水诗,二十个字全都带水,而且没有一个重字。
清溪洗浊酒,涕泪满沙洲。
汗洒江河港,涓滴沉海流。
薛宝钗做枪手的五行水诗,得了第二。
30 五行水诗
洪琥珀羡慕地说:“水县主真厉害,我再怎么用功也赶不上你!”
水冰心却道:“郡主过奖了。我这首虽然字字都有水,却未免牵强附会,纯粹为了满足要求。倒不如大公主作的灵动有趣,鲜活自然。要我说,她才是第一。”
大公主很惊讶:“水县主,我没听错吧,你是在夸我吗?”
水冰心哑然失笑:“这可奇了,我不能夸你吗?”
大公主很激动:“你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你若夸我,肯定不是拍马屁,肯定是说实话!”
水冰心很无语:“我确实是夸你,可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二公主插嘴:“大姐姐,别人夸你,就算不是拍马屁,也未必就是说实话,还有可能是讽刺你呀!”
穆霜华立即说:“别人我不知道,冰心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她觉得好就会说好,觉得不好就会说不好,既不会拍马屁,也不会讽刺人,只会说实话!”
大公主心情很好,居然客气了一句:“水县主七岁能诗,被父皇亲口称为大朱李清照,我哪里比得上!”
水冰心听她客气也跟着客气起来:“公主,每个人的才华是不一样的。我喜欢诗词,所以得了一个大朱李清照。霜华不喜诗词,可她醉心武学,是大朱穆桂英。洪郡主不喜诗词,可她勤学刻苦,是大朱钟无艳。大公主不喜诗词,可脑子灵活,应变能力女学第一,是大朱李平阳。”
平阳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亲妹,中华封建史上唯一采用军礼殡葬的女子,生荣死哀。
大公主听得心花怒放:“嗯,于我心有戚戚焉!”
二公主不由嘀咕:“钟无艳也算夸奖吗?”
水冰心立即道:“洪郡主,我出言冒犯,是我不对,还请你不要见怪。”
洪琥珀却很开心:“在皇家女学我可不就是钟无艳么,钟无艳虽然面有胎记,却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齐宣王的肯定和齐国朝臣的尊敬,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夸奖,多谢水县主!”
二公主不服气:“大姐姐这首五行水诗做得确实好,我怎么看都看不够!王女史,弟子请您再出一题,让大姐姐和水县主当堂作诗,再较高下!”
大公主:……人到底为什么要有妹妹,妹妹好讨厌!
王女史:……公主姐妹打架,女史先生遭殃!
王女史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个书虫。
比起和人打交道,她更喜欢和书打交道。
要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是图书馆管理员。
贾元春曾是王女史的同事,特意向霍皇后推荐了她做皇家女学经史诗词课先生。
王女史讲课没问题,应付学生有问题。
此刻感觉被二公主架在了火上烤,大汗滚滚而下。
大公主急忙说:“王女史满头大汗,不会中暑了吧!”
王女史被她提醒立即说:“大公主说的没错,我中暑了!请大家恕我不恭,提前下课,都回去避暑吧!”
众人:……在避暑行宫中了暑,王女史应该是大朱头一份吧!
无论如何,提前下课总是好的。
大家就如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各自寻去处散心。
小汤山行宫不似紫禁城庄严肃穆,岗哨规距都要松上许多。
从上到下,人人都活泼了几分。
大公主叫妈妈宫女们留在清凉斋,只带着薛宝钗在院子里溜达,走着走着到了后门。
两人每次来清凉斋上学都是从前门出入,这会子有空,便从后门出去了。
顺着后门外的小径走了片刻,突见好大一片竹林。
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
大公主顿时喜笑颜开:“这竹林想是新种的,去年都没有呢!来了这些日子,居然今日才发现这么好的去处。宝钗,咱们进去逛逛!”
薛宝钗体丰怯热,这一大片竹林光是看了就令人眉目清爽,点头笑道:“公主说的是。”
大公主和薛宝钗顺着小径走入竹林,虽然盛夏烈日当空,但一路林荫蔽日,静谧祥和。
小径终点是一片圆形空地,当中是一座底层架空的竹楼。
二楼入口悬着一块竹匾,上书三个大字,翠篁楼。
楼外空地上有个超大的竹棚,竹棚下有两张竹方桌,各配了四张方竹凳。
还有两张竹床,和两个竹摇椅。
大公主奇道:“这竹楼倒也别致,再没见过这种吊在半空的竹楼。”
薛宝钗打量着竹楼说:“妾身在宫外时看过一本游记,说云贵傣家用竹子做成高悬地面的竹楼,通风干燥,且能防毒蛇野兽。一层架空堆放杂物,二层住人,名叫吊脚楼,想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大公主两眼放光地说:“薛女夫子真是渊博!这翠篁楼真好个所在,夏日纳凉最舒服不过了!”
翠篁楼是吊脚楼,下面一层中空,能看得到后头。
薛宝钗打量了一下四周道:“公主,咱们眼下应该是在这片竹林正中心,如果顺原路返回就是清凉斋。翠篁楼后头还有条小径,只怕也能走出去,就不知道出去是哪里了。”
大公主便说:“咱们先在这里玩一会儿,待会就从对面小径出去,看看通往哪里。”
薛宝钗于是提高声音道:“大公主在此,此处可有人在?”
半晌无人答话,薛宝钗便道:“此处既然无人,公主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妾身再怎么忠言逆耳,您不听,妾身也没辙。”
大公主笑着躺到了一张竹床之上,指着床边的竹摇椅道:“薛女夫子真啰嗦!咱们躺下纳凉说话,应该没问题吧!”
因四下无人,薛宝钗便也放下戒心,坐到摇椅之上,悠哉悠哉摇了起来。
躺在竹床上的大公主说:“宝钗,水冰心素来心高气傲,不落人后,刚才居然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应该得第一,她应该得第二。你说,她是不是讽刺我呀!”
薛宝钗笑道:“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妾身私心觉得,水县主为人坦诚,天资聪颖,是真心喜欢诗词。所以每次作诗填词她都全力以赴,最后拔得头筹也纯出自然,并不是非要出风头。如果她刻意收敛,故意做得比公主们差,那才是作伪呢!”
31 翠簧初遇
大公主不以为然地说:“水冰心刻意收敛一下会死啊,非要衬得我们灰头土脸的!你的诗词不在水冰心之下,也没见你时刻炫耀啊!”
薛宝钗耐心解释:“妾身是真心觉得,诗词对女子用处不大,原可以会,也可以不会。水县主与妾身不同,她是真心喜欢诗词,若是故意做得不好,就是违背了她的本意,扭曲了她的天性。妾身倒是觉得,水县主至诚至性,公主也是赤子之心,合该交好才是。”
大公主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和比我强又不肯让着我的人做朋友呢!压力太大,我心太累!”
薛宝钗笑着劝道:“请公主恕妾身直言,公主不想和水县主做朋友也就罢了,又何必非要做敌人。照妾身看来,适才水县主说公主的诗更好,确实是出于真心。水县主是觉得,诗词一道,格律工整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水县主为了字字带水,不免有些重技巧轻立意,才会说公主的诗更好。”
大公主撅着嘴道:“薛女夫子,你可是我的伴读!在我的面前这么夸我的二号死敌,就不怕我吃醋吗?
薛宝钗摇头道:“公主心胸宽广,怎会因这些细枝末节而吃醋呢!公主同水县主都是不拘小节之人,所以写诗作词不会为格律所困,为人行事不会为规矩所困,洒脱自然。”
大公主被这个马屁拍得过于舒服,不再纠结,吃吃笑了。
这时竹林里走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人笑道:“堂堂大朱公主,居然视我为二号死敌!”
大公主和薛宝钗吓得,险些从竹床和摇椅上掉下来。
两人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水冰心和穆霜华带着傅秋芳和夏金桂。
薛宝钗急忙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行礼,大公主则从竹床上坐起抱怨:“你们居然躲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刚才宝钗还问过有没有人,你们怎么不出声?这会子突然走出来,吓也被你们吓死了!”
傅秋芳和夏金桂站在主子身后,都不做声。
水冰心道:“我们一下课就到了这里,沿着小径一直走去竹林另一边的尽头才返回,根本没听到薛才人问有没有人啊!回到这里听见有人说话,我们总要听听是谁,才能决定要不要出来打招呼吧!等听出来是大公主和薛女夫子,我们这不就出来了?”
大公主也摇头道:“强词夺理!女德礼仪课你莫不是白上了,毋侧听,非礼勿听!”
水冰心笑得有一点俏皮:“我们若是不偷听,又怎么能听得到大公主对我背后的评价和薛女夫子的高论呢?没想到大公主最仰仗的薛女夫子,居然是我水冰心的知音。公主说我非礼勿听,怎么不提醒自己非礼勿言呢?我姑且斗胆猜上一猜,公主的头号死敌,可是二公主?只不知我究竟做了什么,居然成了公主的二号死敌?”
大公主不禁红了脸道:“我只是开玩笑随口说的!”
水冰心点头笑道:“原来公主是开玩笑啊!从前我以为公主心胸狭窄,仗势欺人,容不得别人比你强,却是我误会了。公主德才兼备,孝贤出众,堪称本朝贵女楷模,闺秀典范。”
大公主直勾勾看着水冰心道:“冰心,你也太有才了,说了这么一堆,我竟然听不出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水冰心闻言忍俊不禁,穆霜华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竹林里突然也响起了扑哧一声笑,却是男子的声音。
穆霜华警觉地叫了起来:“何人在此,报上名来!”
只见竹林里,又钻出来三个男子。
后头的两个做侍卫打扮,领头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少年郎。
身穿一袭杏黄圆领长袍,用一枚羊脂玉簪挽着发髻,并未戴冠帽。
身材高挑,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高鼻红唇。
相貌固然俊朗,气质更加出众。
薛宝钗看见这人,不由默默背诵起了《诗经》。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水冰心两颊红得如桃花一般,并未说话。
大公主叫道:“太子哥哥,怎么是你?”
原来是洪高宗最心爱的长子,皇太子洪玄德。
薛宝钗傅秋芳夏金桂急忙躬身下拜:“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大公主水冰心穆霜华,也一起行礼。
太子笑道:“众位免礼。是我唐突,还请大妹妹水县主穆县主见谅。工部在小汤山行宫新修了竹林和翠篁楼,我最爱竹,有空就会来此盘桓一二。适才见到水县主穆县主似乎在偷瞧什么人,我一时玩心大发,拉着若兰紫英悄悄跟了上去。你们四个人八只眼睛,也没看见我们!”
薛宝钗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站在竹林边上的侍卫,原来他们就是卫若兰和冯紫英。
侍卫和太监除了胸前补子的不同,冠带也不同。
侍卫乃武官戴乌纱冠,文官戴乌纱帽,太监只能戴乌纱小顶帽。
卫若兰和冯紫英都戴着乌纱冠,穿着枣红袍,挎着腰刀。
身姿挺拔,高大魁梧,英气勃勃,气宇轩昂。
不管哪个是卫若兰,哪个是冯紫英,都和史湘云卫若芷颇为相配。
古代女子没有现代女性的多重选择,最大的福气就是嫁得良人。
薛宝钗低着头,忍不住为两位妹妹欢喜。
大公主恍然大悟道:“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太子笑道:“大妹妹上了学,果然出息了,出口成章。”
水冰心红着脸说:“如此捉弄人,可不似太子殿下平日为人。”
太子摇头道:“大家每次来到小汤山行宫,都比在紫禁城时轻松些许,也不单是我。水县主和穆县主还不是一样捉弄大妹妹!再说了,我若是不躲起来,又怎么能听得到你们关于诗词的妙论呢?你们刚才议论大妹妹和水县主的诗作,我倒起了好奇之心。要不你们念出来给我听听,做个评判。”
水冰心便将五行诗题的故事讲了一遍,又将自己和大公主的两手五行水诗念了一遍,道:“还请太子殿下指正。”
32 岁寒三友
太子沉吟片刻道:“水县主这一首五绝,二十个字,字字都以水作偏旁,且无重字。大妹妹这一首,只有十四个字以水为偏旁,还有重字。照题目规则来说,自然是水县主技高一筹。可是大妹妹这一首情思细腻,更加朗朗上口。一句淡淡离人泪,更加打动我。要我说,都是第一。”
大公主撅着嘴说:“太子哥哥也太会活稀泥了吧!若是你给朝廷点状元,难道也封两个状元不成?”
太子笑道:“为朝廷选拔人才,标准又不一样了,得看这状元和榜眼将来要做什么,不能只看文采选人。就拿刚才这两首诗来说,若是给国子监选祭酒,我自然选第一首,格律好,立意好。若是给翰林院选掌院,我便选第二首,辞藻好,情思好。”
大公主无奈道:“太子哥哥,我服了你!”
薛宝钗:……太子殿下,不愧是皇上最心爱的儿子。
论外在的相貌身材,三殿下和太子殿下不分伯仲。
论内在的底蕴气度,三殿下差了太子殿下好大一截。
水冰心一脸仰慕看着太子道:“果然高论。太子殿下雅好诗词,擅长书画。我们适才念了诗给太子殿下赏鉴,不知太子殿下可有佳句,也说给我们长长见识。”
太子笑着出了个主意:“不如这样,大妹妹和水县主加上我,就在此地,一柱香的功夫,一人做一首诗。然后一起赏鉴,如何?穆县主同东平一样更喜武事,做个评判便好。”
穆霜华水冰心都说好,大公主立即紧张地向薛宝钗靠拢,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在竹林,那是每人做一首咏竹诗吗?”
太子看着竹林说:“我每次来这竹林都咏竹,若兰和紫英只怕听得都要吐了。我们既然有三人在此,便咏岁寒三友吧!我咏松,大妹妹咏竹,水县主咏梅,如何?”
论身份,太子最尊贵。
序年齿,太子最年长。
这还用得着问么,自然是他说了算。
薛宝钗傅秋芳夏金桂履行伴读职责,根据太子的指点去翠篁楼内,找到了文房四宝。
拿到外头放在竹桌上,便开始铺纸磨墨。
大公主咬着唇道:“既然咏竹,我要四处走一走,好好看看这竹子,方有诗兴。”
薛宝钗刚要举步跟过去,太子看着大公主笑了:“大妹妹想要四处走走找诗兴,尽管自便。只是你的伴读需留在这竹桌边,为我伺候笔墨。”
大公主顿时变了脸色,看着薛宝钗,眉头皱成了个八字。
薛宝钗只能暗示主子:“公主还记得您在端午节做的绿豆糕诗谜吗?诗歌以咏志,我笔写我心。白居易作诗必求老妪能懂,浅显直白,雅俗共赏。不是只有格律工整、词句高雅、含意深远、曲高和寡才是好诗。”
水冰心拍手叫道:“不想薛女夫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一点儿也不女夫子的话!公主,你有这样的女夫子随侍在侧,耳濡目染,想必差不到哪里去。我已有了,秋芳,替我铺纸研墨,我先写出来抛砖引玉!”
太子笑道:“水县主果然才思敏捷。我也有了,笔墨伺候。”
太子之前留薛宝钗为他伺候笔墨,是防止她给大公主做枪手。
此刻一发话,薛宝钗立即铺好纸,研好墨,恭恭敬敬将笔递了过去。
傅秋芳也为水冰心做好了准备工作,跟着穆霜华的夏金桂恨得直咬牙。
这般贴上太子殿下的好机会,却便宜了薛宝钗!
只是这薛宝钗惯好装女夫子,这么好的机会也未必知道把握,真是糟蹋了!
太子和水冰心饱蘸浓墨,刚提起笔,一阵微风徐来,吹动了宣纸。
薛宝钗和傅秋芳见桌上没有镇纸,一起伸出手去,帮主子们将纸角按住。
太子一眼瞥见薛宝钗按住纸的手腕上,笼着大公主赏她的红麝串。
皓腕如雪,手串如血,红白相映,格外动人,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水冰心伏案挥毫,傅秋芳伺候笔墨,大公主忙着构思,薛宝钗不敢抬头,都未留意。
太子赶紧收回目光,收敛心神,将一首五绝写完,方从眼角打量了薛宝钗几眼。
脸若银盆,眼似水杏。
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神。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太子心道,此女倒是不俗。
一时水冰心和太子都写完了,摆在一处,互相诵读起来。
咏梅 水冰心
冷香俗兰麝,雅色胜黄金。
不欲争春宠,独伴冰雪行。
咏松 洪玄德
手植庭前松,不与百花同。
懒争一季艳,四时皆葱茏。
大公主自觉脑子都便秘了,不耐烦地说:“你们一个懒争一季艳,一个不欲争春宠,这是什么,夫唱妇随么!”
水冰心面红过耳地叫道:“公主慎言!”
大公主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太子笑道:“水县主,大妹妹只是在拖延时间,你勿上当。明珠,再做不出咏竹诗来,就要受罚了!”
薛宝钗站在太子身后,对着大公主比划了几下。
大公主如捞到救命稻草一般,揣测片刻,挥毫而就。
咏竹 洪明珠
竹笋肥且厚,最宜五花肉。
好菜配好酒,长日乐悠悠。
写完之后,大公主得意大叫:“我心里怎么想,诗就怎么写!太子哥哥,好不好我不管,横竖交差了!”
薛宝钗不动声色漂移走位,从太子背后转到了大公主身边。
太子瞥了薛宝钗一眼,笑着对大公主说:“稚子口角,天真直白,果然好诗!”
大公主又道:“冰心,我知道我的诗没有你们做的好,可是我这个人向来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作诗也是如此。太子哥哥不舍得说我,冰心你想笑我就笑好了。”
水冰心笑道:“诗歌可咏志,可传情,可叙事,可娱人。李商隐诗,隐晦迷离,难于索解。白居易诗,老妪能懂,浅显直白。格律工整词句高雅立意深远的阳春白雪固然好,雅俗共赏平易近人令人解颐的下里巴人也不错。我觉得太子殿下品评得很是,大公主的咏竹虽是稚子口角,却并未错韵,直抒胸臆,天真快活,确是好诗。”
33 投案自首
太子看着水冰心点头道:“水县主说的好!大妹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最重要因材施教,知人善用,让每个人都能发挥自己的长处。诗词不过文字游戏,作诗填词本是为了娱人娱己,有自己的风格,让自己开心便好。如果因诗词争强斗胜,反而败兴,失了本来的趣味。”
水冰心也点头道:“太子殿下说的甚是。”
竹林里突然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岁寒三友,皆是佳作!”
众人:……今日这竹林里,到底藏了多少人?!
卫若兰和冯紫英率先九十度躬身揖礼:“微臣见过皇上。”
于是乎,呼啦呼啦,大家都拜倒了。
从竹林中走出的正是洪高宗洪元舜,外加五个太监四个侍卫。
洪高宗穿了一件明黄九龙云纹对襟长袍,头戴金丝翼善冠,唇上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
容貌果然和大公主十分相似,只是大公主的圆脸线条流畅,洪高宗的圆脸多些棱角。
众人平身之后,洪高宗笑着在一张竹摇椅上坐了,对太子道:“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除了若兰和紫英,谁也没瞧见朕!不过他们瞧见了也不敢说,否则倒失了乐趣。”
太子显然与父亲颇为亲近,笑着道:“欺人者,人恒欺之。被人者,人恒被之。古人诚不我欺!”
洪高宗哈哈大笑,招手叫太子和大公主过去,一手拉起一个道:“稚奴冰心也就罢了,明珠大有长进,朕要好好赏你!”
薛宝钗:……唐高宗李治乃是唐太宗和长霍皇后的嫡幼子,乳名就叫稚奴。
皇上最仰慕唐太宗,又给太子殿下起了这个小名,可见爱子之心。
不知二殿下和三殿下的乳名叫什么呢?
太子大公主水冰心水冰心都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傅秋芳扑通一声跪下道:“妾身水县主伴读,傅氏秋芳。适才听主子们吟咏,一时技痒,也偶成几句。求皇上成全,容妾身写出来品鉴一二。”
皇家女学众人:……傅秋芳向来闷声不响,居然此时放了个大招?!
洪高宗和蔼可亲地说:“哦,冰心的伴读,傅氏秋芳。岁寒三友,你咏的是哪一个呢?”
傅秋芳跪在地上娇怯地说:“太子殿下、大公主和水县主咏了岁寒三友,妾身才疏学浅,不敢相类,便作了一首咏荷。”
洪高宗笑道:“莲者,花中君子也,可与岁寒三友并肩。且当此盛夏,颇为应景,单是这题目,便可见心思灵巧了。好,你起来写了,大家点评。”
太子和大公主站到了洪高宗的右边,一个一脸淡定,一个一脸懵逼。
水冰心和穆霜华站到了洪高宗的左边,一个一脸难堪,一个一脸震惊。
薛宝钗站到大公主身后,努力控制面部表情,向太子靠拢。
夏金桂站到穆县主身后,一脸轻蔑愤怒。
傅秋芳站起身来,走到竹桌边,握住笔的手都在发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低下头刷刷刷刷几笔写就,又细心吹干了墨。
洪高宗身边的内侍走过来,要将诗作拿去呈上。
傅秋芳却亲自拿起诗作,绕过了内侍,跪到了洪高宗面前。
她今日穿了浅碧上衫,葱绿湘裙。
双螺髻上只簪了一对翡翠祥云发簪,耳下一对翡翠祥云耳坠。
在绿竹掩映下,看上去分外娇弱可怜。
傅秋芳一双柔荑将诗作高高举过头顶,柔声道:“妾身谢皇上成全,求皇上指点。”
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和腕上的一对翡翠珠串。
皇家女学众人:……傅秋芳这是当众勾搭皇上吧?第一次亲眼看到女人当众勾搭皇上!
太子脑海里浮现出一双肌肤丰泽的玉手和鲜艳的红麝手串,不由往薛宝钗那里看去。
正好发现大公主因傅秋芳勾引亲爹很生气,抓住薛宝钗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太子:……大妹妹这么用力,肯定很疼,只怕薛才人要叫出声来,御前失仪。
却见薛宝钗眉头微微一动,默默咬牙承受下来。
还轻轻拍了拍大公主的手,表示安慰。
太子:……大妹妹的这个伴读叫什么来着,对了,薛宝钗。
长得不俗也就罢了,居然不怕疼!
洪高宗亲自接过傅秋芳的诗作,看了一眼先赞道:“好字!”
太子凑过去看了一眼道:“父皇令皇家女学教习卫夫人簪花女楷,傅赞善这一手字,却是父皇最爱的飞白书。”
飞白书因笔画举势若飞,丝丝露白,故而得名。
起源于汉代,盛行于唐代和宋代。
唐太宗唐高宗武则天,宋太宗宋仁宗曹皇后,都善飞白。
尤其是唐太宗的飞白书,笔力遒劲,尤为一时之绝。
大朱朝廷公用字体是欧颜柳赵,但洪高宗偶像是唐太宗,私下最喜飞白书,朝野皆知。
不少大臣投其所好,除了欧颜柳赵之外,再多练一门飞白。
薛宝钗记得,姨父贾政也曾吩咐贾宝玉学飞白书。
然而林黛玉和贾宝玉,不约而同喜欢瘦金体。
贾宝玉因此被亲爹痛骂一顿,不学唐太宗的飞白书,反学宋徽宗的瘦金体!
一个千古圣主,一个千古昏君,你写个字都这么没出息!
水冰心素来心高气傲,自己的伴读却做出这等逾礼之事,心中羞恼不已,顾不得人在御前,冷冷道:“平日傅赞善写得一手簪花小楷,我却不知你居然还擅飞白。”
穆霜华悄悄握住了水冰心的手,表示安慰。
傅秋芳跪地不起,低头不语,看着分外我见犹怜。
洪高宗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太子道:“稚奴,你来念念。”
太子接过,朗声念了一遍。
咏荷 傅秋芳
叶展随心绿,花开自在红。
管管无瑕玉,终陷淤泥中。
洪高宗听完便说:“管管无瑕玉,终陷淤泥中,不免颓唐。须知出淤泥而不染,方是莲藕真相。”
傅秋芳猛地磕了个头,带着哭音道:“妾身有罪,妾身该死,妾身心思污秽,有如淤泥,犯下欺君之罪,求皇上责罚!”
众人又被吓了一跳,洪高宗奇道:“傅赞善何出此言?”
34 勾引失败
傅秋芳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妾身在家时听兄长说皇家征选伴读,便妄自改了年纪,二十岁充作十六岁,只为得见龙颜。皇天不负有心人,进宫数月,终于见到了皇上。妾身心愿已了,自陈其罪,求皇上责罚!”
薛宝钗:……傅秋芳啊傅秋芳,我们都小瞧你了,你莫不是大朱苏妲己!
洪高宗有些愕然:“你是说,你改小了年龄,只为进宫做伴读?”
傅秋芳泣道:“是,妾身该死!妾身老家昌平,长兄五岁便离家往京城求学,多年来与家中只是书信往来。兄长离家之后父母又添了我和几个妹妹,不幸除我之外俱都夭折。哥哥十年寒窗苦读,终于得以为朝廷效命,只可惜妾身父母业已亡故,兄长便接了妾身进京。”
洪高宗抚着短须道:“倒也是个可怜人。你兄长是谁?”
傅秋芳低声道:“妾身的兄长是通判傅试。妾身听说朝廷要为皇家女学征选伴读后,一时鬼迷心窍,便对哥哥说妾身年只十五,求他送妾身参选。兄长离家多年,且家中有多位姐妹夭折,本就记不得许多,更不曾想过妾身会说谎,便将妾身的名字报给了礼部。”
洪高宗和太子不动神色,大公主水冰心穆霜华面面相觑。
薛宝钗:……这年头男女内外有别,有些贵人妻妾众多,当真连自己的庶子庶女多大了都不知道。
可是傅家不过小地主,昌平和北京隔得也不算很远。
傅试居然不记得唯一幸存的妹妹多大,要么是瞎话骗鬼,要么是没心没肺。
洪高宗微微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纵有报效朝廷之心,也不该有欺瞒之举啊!”
薛宝钗:……傅赞善此举叫报效朝廷?!还真是,女儿家也只能通过这个报效朝廷了!
傅秋芳叩首道:“皇上所言甚是,妾身罪该万死!妾身有幸生在太平安居之时,昌明隆盛之邦,能有今日全是托了天家洪福。因此妾身一心希望能够与兄长一样,为皇家效力。不过如皇上所言,妾身虽有报效之心,亦有欺君之罪。”
洪高宗又问:“其实你不说,朝廷也未必查得出来,你为何会选择自首?”
傅秋芳哀声道:“妾身进宫以来,时刻感悟皇家恩德。女学贵女,皆是人中龙凤,无不皎皎出众。妾身自惭形秽,日夜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只是妾身想着,好不容易才进得宫来,若能得见天颜一次,即便当堂以死谢罪,也全了妾身报效之心。如今妾身心愿已了,只求皇上开恩,此事我哥哥确不知情,都是妾身一人之过,还望皇上放过我兄长。”
她说完突然转身,将脑袋狠狠往边上的竹桌角上一撞,当即头破血流。
洪高宗高声叫道:“快拦住她!”
卫若兰和冯紫英身手最好,嗖嗖窜了过去拉开了傅秋芳。
皇上身边的一名内侍也奔了过来,冯卫便将傅秋芳交给内侍,重新站回了太子身后。
傅秋芳依然跪在地上,内侍急忙蹲下扶住她,掏出帕子将她头上的伤口捂住了。
薛宝钗:……傅秋芳编瞎话拍马屁的本事出神入化,对自己也真是下得去手!
洪高宗捻须道:“为皇家朝廷效力,本不拘年纪大小。傅氏瞒报年龄固然有罪,但本意是为了替皇家效力,忠心可嘉。水县主,她是你的伴读,你说说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水冰心不想皇上居然将这个球扔给了自己,脸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她虽然生气,却还是咬着牙道:“如皇上所言,傅赞善隐瞒年纪确有过错,但进宫以来安守本分,虽无功劳,亦有苦劳。若因此事重罚傅赞善和傅通判,只怕会有御史就此弹劾负责审核伴读候选名册的礼部和宗人府亦有失职之过,令皇家为难。依臣女之见,就说她当差不严谨,贬出宫去也就是了。”
傅秋芳弱弱地说:“妾身犯了欺君之罪,若只是贬出宫去,惩罚太轻了。求皇上收留妾身做个宫女吧,供人驱使奴役,以示惩处。”
薛宝钗:……说是给皇上做宫女,其实是想给皇上做妃嫔吧,好一招以退为进!
大公主正想阻止,洪高宗已经发话:“也对哈,便降傅赞善为傅宫人,去浣衣局当差吧。”
薛宝钗:……这下子好了,傅秋芳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朱后宫六局二司,浣衣局不在其中,甚至不在皇城内,而在紫禁城背后。
凡宫人病重年老受罚者,发此局居住,停止抢救,承担苦役,直到死去。
明熹宗乳母客印月,曾经沟通太监魏忠贤,保持朝政,权倾朝野。
明熹宗死后,继位的崇祯皇帝下旨,将客氏发往浣衣局受杖,活活打死。
傅秋芳被当今天子亲口贬去浣衣局,还撞伤了头。
若是无人相救,只怕有去无回。
洪高宗此前言语中,似对傅秋芳多有怜悯。
此刻一开口却将她发往浣衣局,分明是极重的惩罚。
傅秋芳闻言先是一惊,但一秒认命,不吵不闹,磕头谢恩:“妾身谢皇上成全。”
薛宝钗:……傅秋芳今日之举,胆大包天,有当众勾引天子之嫌。
皇上对她的处置,初听似在意料之外,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傅秋芳迅速认命,不哀求不撒泼,倒是挽回了几分体面。
傅秋芳被内侍带走之前,最后看了皇家女学众人一眼,只见人人神色各异。
水冰心郁闷,穆霜华懵逼,大公主解气,薛宝钗木然,夏金桂鄙视。
傅秋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惨淡微笑,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两名内侍搀扶起她走了,再不曾回头。
大公主立即上前,拉着亲爹袖子撒娇:“父皇,刚才被傅宫人一打岔,都忘了我的正事了!您不是说我在女学得了头等,要赏我么?我不要那些金银珠宝的赏赐,父皇就赏我今日一起用晚膳吧!去母妃的宫里,再把三哥哥叫上一起!太子哥哥也去!”
洪高宗点头笑道:“好好好,就依你!”
下一秒大公主脱口而出:“父皇,您真棒!我还以为您会把傅秋芳收入您的后宫呢!”
35 话不投机
大公主此话一出,太子忍俊不禁,水县主哭笑不得,穆县主低头笑了,夏金桂拼命忍笑。
薛宝钗:……公主您要不要这么真性情啊!
看来我主子确实受宠,哪怕亲爹是皇帝,依然可以真性情。
洪高宗笑着说:“明珠也太小瞧朕了吧!什么女人到朕跟前来跪一跪哭一哭,朕就要收入后宫吗?何况还是犯了错的女人。原来在明珠心里,朕是个贪花好色之人?”
大公主赶紧拍马屁:“当然不是啦,父皇洁身自好,实乃圣主明君!只是傅秋芳巧言令色,编了一大段文章说自己如何仰慕皇家,如何愿意为奴为婢,父皇听起来似乎也挺同情她啊!”
洪高宗故意板起脸道:“傅秋芳纵有仰慕皇家之心,却犯了欺瞒皇家之罪。犯了错就要受罚,一码归一码。原来在明珠心里,朕虽然不贪花好色,却不辨是非?当心朕告诉你皇祖母和母后,叫她们罚你。”
大公主苦着脸说:“太子哥哥刚才就没有这么担心吗?”
太子一本正经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是天下之主,千古仁君,圣心清明,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父皇将傅秋芳留下做宫女,宅心仁厚,爱民如子。父皇将傅秋芳送去浣衣局,明辨是非,赏罚分明。父皇追查傅家礼部宗人府,是杀一儆百,重刑立威。”
大公主跺脚道:“太子哥哥也太会拍马屁了!”
太子摇头否认:“论拍马屁的功夫,我不及傅秋芳之万一,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洪高宗看着爱子笑得很开心:“稚奴,朕才说你如今大了,懂事了,不比少时淘气,你就叫朕打脸了。”
太子笑道:“儿子不过偶尔淘气一下,博父皇一笑,算儿子的孝心。傅秋芳这一走,水县主身边没了伴读,可要再选一个?”
水冰心急忙摇头道:“皇家女学去年二月就已开学,伴读今年四月才入宫,没有伴读也不曾耽误臣女读书。傅宫人这样的伴读,有不如没有,大可不必。”
大公主看着她一脸同情:“冰心啊,你是被傅秋芳气坏了吧,这么跟太子哥哥说话,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啊!”
水冰心立即红着脸找补:“臣女失言,请皇上同太子殿下恕罪。多谢太子殿下关心。皇上高瞻远瞩,建了皇家女学,又为宗室贵女选了伴读,入学读书,明礼仪,晓是非,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仁政。只是为了臣女一人再选伴读,不免耗费朝廷人力物力。臣女不敢妄自尊大,不如免去,还求皇上成全。”
私人场合,贵女贵妇们随口说笑无所谓。
公开场合,会讲好听的场面话是必修功课。
高冷如水冰心,一样是说漂亮话的高手。
洪高宗自然答应了,还夸水县主很懂事。
大公主继续拉着亲爹的袖子撒娇:“好父皇,您就赏今日下午皇家女学放假,我们一起在母妃宫里吃晚膳吧!三哥哥叫上一起,太子哥哥也去,二哥哥陪皇祖母和母后,兄妹分头尽孝!”
洪高宗点头笑道:“好好好,就依你!朕只是午膳前出来走走散散心,这会子也该回去了。稚奴,你偷懒也够了,随朕一起回温泉宫午膳,饭后议事。”
大公主开心地扶着亲爹往前走:“我送父皇和太子哥哥回温泉宫,顺便蹭顿午膳!然后我去告诉母妃准备晚膳,咱们今日吃荷花河鲜筵,荷叶烤鸡,炸荷花瓣,翡翠鱼圆,酸辣藕带,冰镇莲子,花雕醉虾,再美味不过了!”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叫道:“宝钗,我跟着父皇和太子哥哥,不用你伺候了。你回清凉斋吃午膳吧,然后带采桑她们一起去莲池宫找我就行。冰心,霜华,有劳你们告诉大家,今天下午放假,不用谢!”
说完大公主和太子扶着洪高宗走了,冯紫英和卫若兰同其他侍卫和内侍们紧随其后,呼啦啦都散了。
留在原地的水冰心,视线仿佛黏在了太子远去的身影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
薛宝钗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穆霜华挽着好友道:“冰心,咱们回清凉斋去吧,告诉大家下午放假,吃了午膳就能回去了。”
水冰心却道:“当初选伴读的时候,我觉得伴读对我来说纯属多余,因一群人中傅秋芳看起来最可怜,就选了她,只当日行一善。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霜华,我心里气闷得很,不想回去,你陪我在这里坐坐吧!薛才人,夏赞善,劳烦你们回清凉斋告诉大家下午放假吧!”
薛宝钗和夏金桂躬身答应,一起走了。
路上夏金桂忍不住八卦:“薛才人,你觉不觉得水县主和太子殿下太过亲近了些?三位皇子都已经到了娶亲的年龄,却只有侍寝宫人,还未纳妃定亲呢!”
薛宝钗淡淡道:“夏赞善多虑了,我倒是没觉得。宗室子弟从小一起长大,即便到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宫宴场合也常碰面。水县主穆县主和三位殿下虽说出了三服,算起来也是表兄妹。我在家时也常同哥哥弟弟们说笑,大家子堂亲表亲多,很常见的。”
夏金桂顿时怒了:“薛才人是讽刺我夏家人丁单薄么?”
薛宝钗仍旧淡淡道:“夏赞善和我一样有母亲有哥哥,我讽刺夏赞善岂不是讽刺我自己?非礼勿言,宗室贵人不是你我私下可议论的。非礼勿听,夏赞善适才说的,我就当没听见。”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路上夏金桂和薛宝钗再没说过话。
回了清凉斋后,薛宝钗和夏金桂才知道,太子已经吩咐小太监通知了下午放假的事。
方宫正已经发话,大家在清凉斋吃完午膳,就可自由活动。
水冰心和穆霜华的丫头们听薛宝钗和夏金桂说两位县主留在了翠篁楼,便结伴拿了食盒送饭去了。
薛宝钗想了想,也去取了一个食盒,开始装自己的饭菜。
在桌边坐下的夏金桂急不可耐地说:“你们知道嘛,傅秋芳被贬为浣衣局的宫人了!”
36 皇子乳名
这句话信心含量太大,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甄宝瑶第一个开口:“怎么回事?”
就连一向看不起夏金桂的孔玉苗和社恐花溪,都盯住了夏金桂。
卫若芷和冯紫芝则看向了薛宝钗,脸上挂满了问号。
薛宝钗对她们做了个口型:别说话!
然后站起来道:“大公主去了莲池宫,身边无人伺候。我去跟采桑姐姐她们一起吃,吃完好赶紧去找大公主。”
说完便拎着食盒溜了。
薛宝钗猜到夏金桂一定会八卦傅秋芳,不想掺和,索性回避。
她和采桑采薇采芹采莲一起吃完饭后,便一起往莲池宫而去,路上将傅秋芳的事说了。
薛宝钗不是不八卦,而是只跟信得过的人八卦。
宫女们听完,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采桑:“傅秋芳看着胆小如鼠,居然敢勾引皇上?”
采薇:“可不是么!可惜没成啊,就算成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会说她狐媚子以色惑主,只怕还是不会有好结果!”
采芹:“傅秋芳是不是对皇上有什么误会啊?皇上出了名不好女色,傅秋芳也不是国色天香啊?似薛才人这般美貌才华,也没起那心思呢,这可真是不自量力!”
薛宝钗:“姐姐们莫拿我打趣了,我绝对不敢起不该有的心思!”
采莲:“我们知道,你是女夫子,不是狐媚子!不过,似皇上这般的圣明君主,只怕更喜欢女夫子呢!”
薛宝钗:“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儿家岂可谈情爱,需知情爱最害人。人亦不可为了满足己欲而不择手段,需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傅宫人这个教训还不够么?她想报效朝廷不为错,但不该谎报年龄。她想上进也没错,但魅惑君王不成反被贬斥,需怪不得他人。”
采桑打趣道:“你们听听,皇上要做唐太宗,薛才人正好和长孙贤后一个调调。”
采薇:“哎呀,薛才人臊得脸都红了,罢了,有错的是傅秋芳,我们就不拿你取笑了!”
采芹:“傅宫人进了浣衣局,又有伤,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呢!虽然她是咎由自取,可为此送了一条命,也怪可怜的。”
采莲:“宫里奴婢就如蚂蚁,虽说皇上圣明,太后娘娘宽宏,皇后娘娘贤德,也不会把所有奴婢都放在心里,只记得几个有名有姓的。其余的死了就死了,谁知道?别说奴婢了,就算是主子也分三六九等呢!都是主子,牛婕妤和三公主跟贵妃娘娘和大公主可没得比!”
采薇突然转了话题:“薛才人,我们之前就提醒过你,今年在小汤山温泉行宫,我们偶遇三殿下的次数也太多了些。你可得当心点,被三殿下看上了,真未见得就是好事!”
采桑将手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道:“快到莲池宫了,咱们说话小心着点,当心隔墙有耳!薛才人,咱们在宫里当差,有时候不是你要找麻烦,而是麻烦要找你。小心为上,总不会有错!”
薛宝钗谢过几位宫女姐姐们的提醒和关心,大家便一起进了莲池宫。
莲池宫里当然有个莲花池,莲花池里当然有莲花。
红的白的粉的金的,单瓣的复瓣的重瓣的千瓣的,好看煞人。
晚膳时分,洪高宗带着太子驾到,同吴贵妃三皇子大公主一起坐在莲池边说家常,享受天伦之乐。
薛宝钗和采桑等人,站在了大公主的身后三尺处听候吩咐。
大公主俨然皇家团宠,笑着说:“太子哥哥,今日我做了好诗,父皇赏我放假一起用膳,母妃赏我一对珠花,三哥哥说要送我一只鹦鹉玩,你呢?”
太子便道:“我回去画一幅《岁寒三友图》,然后题上今日我们三人做的岁寒三友诗送给你,可好?”
大公主摇头:“太子哥哥,这礼物一听就是送父皇的,哪里是送妹妹的!”
洪高宗叹道:“稚奴,你这《岁寒三友图》还是送给朕吧,送明珠岂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太子笑道:“是儿子驽钝了。”
吴贵妃补救:“明珠口无遮拦,亏得你太子哥哥不计较。太子殿下书画双绝,外头人求都求不来呢!”
大公主改口:“我不过是跟太子哥哥玩笑罢了!太子哥哥,这《岁寒三友图》什么时候能送我啊?”
太子笑道:“我今晚回去就开始画,等画好了我在芙蓉台备桌酒席请你,二弟三弟作陪,可好?到时候你还可以再敲你二哥哥一笔。”
大公主嬉皮笑脸:“二哥哥还是算了吧,他送礼不是笔墨纸砚就是四书五经,送来送去就是这些!”
吴贵妃赶紧道:“明珠总是淘气,说完你太子哥哥又说你二哥哥,真是讨打!”
洪高宗宠溺地说:“桂臣送礼可不就是这些!贵妃,明珠这个性子甚好,你切莫拘束了她。”
洪太皇霸道刚硬,洪高宗身为独子却是被亲爹虐大的。
许是出于补偿心理,洪高宗是名副其实的慈父,只是偏心罢了。
太子是他的心,大公主是他的肝,二皇子是他的肺,三皇子是他的阑尾。
二公主是他的头发,三公主是他的头皮屑。
吴贵妃笑着道:“臣妾遵旨。太后娘娘也说,似明珠这般活泼,有什么说什么才好。有她的地方就有热闹,甚是解闷。太子殿下书画出众,二殿下酷爱读书,就属逍遥没出息,和明珠一样憨直疯傻。”
薛宝钗:……原来太子殿下小名稚奴,二殿下小名桂臣,三殿下小名逍遥。
根据乳名推测,皇上希望太子殿下做皇帝,二殿下做辅臣王爷,三殿下做逍遥王爷。
看来皇上是个喜欢稳定的人,三个儿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防止皇室宫斗,维护大朱稳定,朝廷之福,后宫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三皇子笑道:“我和明珠一个性子,父皇却总说明珠可爱逍遥可恨,可见父皇偏心。”
洪高宗看他一眼道:“这不是偏心,而是男女有别。你将来成亲就要离京就藩,造福一方百姓,当然是稳重些好。明珠是女儿,将来嫁个驸马相夫教子,活泼些也无妨。”
37 开屏孔雀
大朱洪太祖名言,任何制度都得人来执行,人不行制度再好也没辙。
比如前明王爷必须就藩避免威胁中央政权,可还是出了明成祖朱棣藩王造反当了皇帝。
所以大朱王爷,可以就藩也可以留京,王爷申请,皇帝决定。
不管哪种选择,都不能威胁到皇帝。
否则不管是留京还是就藩,都有可能死路一条。
洪太祖的庶弟富康亲王,因为爱吃海鲜爱喝早茶就藩广州,足足活了八十九。
洪太皇的亲弟义忠亲王,留京等着接哥哥的班,结果造反被杀。
大公主知道亲娘想要亲哥留京而不是就藩,立即岔开话题:“父皇,小汤山温泉行宫的好处就是可以泡汤。皇祖父皇祖母用天地汤,父皇母后用龙凤汤,太子哥哥用潜龙汤,二哥哥三哥用九龙汤,大臣侍卫们用星辰汤,母妃们用百花汤,我们女孩儿家用百草汤。父皇素来疼我,就赐我今晚用一次龙凤汤吧,我只带我的薛女夫子去!”
小汤山有山有水,花木繁盛,比紫禁城凉快得多。
更有天然温泉,无霄无旦,不盈不虚,与日月而同流,将天地而齐固。
夏天泡温泉,泡时汗流浃背,泡完神清气爽。
所以大朱君王每年六月初六驾临小汤山温泉行宫避暑,过了八月中秋才回紫禁城。
工作之余不忘享乐,悠哉美哉。
大朱礼教森严,女子贞静,运动有限。
平日里顶天划个船,投个壶,扑个蝴蝶,打个秋千。
游泳这种运动,曲线毕露,有伤风化,贵女禁止。
大公主在宫里洗澡都用浴桶,五岁时第一次在小汤山泡汤,居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
所以比起其他人,她更加盼望每年的小汤山避暑,尤其向往超大面积的龙凤汤。
大朱公主喜欢游泳并不是什么好名声,自然要保密。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身边的妈妈宫女和吴贵妃,薛宝钗也是来小汤山之后才知道的。
吴贵妃叹道:“明珠的淘气都是皇上惯出来的,我是管不了了。”
洪高宗哈哈笑道:“这有什么,来人啊,将朕的话送给皇后,今晚龙凤汤留给明珠一人享用!”
大公主喜滋滋地说:“多谢父皇!我这就亲自去莲池里采些荷花,给皇祖母和母后送去!”
洪高宗甚为满意:“明珠果然孝顺!”
三皇子站起道:“明珠,我陪你一起去!”
兄妹俩结伴采莲,洪高宗吴贵妃太子坐着继续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薛宝钗总觉得后背凉凉的。
晚膳过后,洪高宗派了两个太监招财和进宝送大公主去龙凤汤。
自己和太子带着大公主采的莲花,去看马太后和霍皇后。
大公主叫采莲采芹回捞月水榭,取自己的换洗衣物送去龙凤汤。
自己带着薛宝钗采桑采薇,跟着招财和进宝去龙凤汤。
三皇子亲自送大公主出了莲池宫,大公主便道:“三哥哥,你回去陪母妃说话吧!”
三皇子笑道:“明珠,咱们可说好了!”
大公主皱皱鼻子说:“知道啦,啰嗦!”
三皇子看着薛宝钗邪魅狂狷的一笑,嘴里吟道:“盛夏赐浴龙凤汤,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三皇子:我是开屏孔雀,美艳无边风流倜傥!
薛宝钗:你是开瓶恐雀,我好怕怕鸡皮疙瘩!
三皇子送走大公主后,回了莲池宫内室,陪亲娘说话。
屋里伺候的,只有吴妈妈素馨玉簪。
三皇子凑到吴贵妃跟前嬉皮笑脸:“儿子有件事想求母妃成全!”
吴贵妃靠在榻上摇扇子:“你又瞧上了什么好东西了?”
三皇子呵呵呵:“母妃跟母后说一声,把薛才人赐给儿子做侍寝宫人吧!”
吴贵妃啧啧啧:“你看上的女人多了去了,开口讨侍寝宫人还是第一次。这个薛宝钗长得是不错,可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她究竟有什么不同?”
大朱皇子年满十六之后,皇后会从六尚二司为他们挑选侍寝宫人,人数二到六人不等。
目前三位皇子都有两个侍寝宫人,都是同胞姐妹。
宫中的女官宫女,理论上来说都是皇帝的女人。
大朱皇室目前有四大巨头,太皇和太后,皇帝和皇后。
皇室四大巨头可以将后宫女人赏人,比如兄弟儿子大臣甚至太监。
可是,如果四大巨头不正式赏赐,那就是偷情,严重违反宫规。
三皇子从十四岁起,就不断和女官宫女偷情。
洪高宗没发现也就罢了,发现了也懒得大动干戈。
女官宫女会让霍皇后指婚出宫嫁人,三皇子会被臭骂一顿然后跪太庙打板子。
有吴贵妃在,罚跪膝盖下垫锦被,板子打到身上如拍灰。
惩罚太轻的结果,就是屡禁不止。
有些宫女女官等不到二十五岁出宫,索性心一横,主动对三皇子投怀送抱。
然后去霍皇后那里投案自首,就能立即出宫嫁人。
霍皇后会替她们选好老实小官吏夫婿,还送二百银子嫁妆。
这么一来,总有人前仆后继地对三皇子动心。
三皇子因此养成了喜新厌旧的毛病,随时换人,不负责任。
做侍寝宫人就不一样了,是要上玉牒的。
吴贵妃当妈的有此一问,也很正常。
三皇子解释说:“她的不同就是明珠特别喜欢她啊!我下午和明珠一起采莲花的时候跟她说,我看上了薛宝钗。明珠说她打算让薛才人嫁她的公主府长史,既然我喜欢,只能让给我,但必须给薛宝钗一个名分。公主府长史是五品官,明珠要我讨了她做侍寝宫人,将来我大婚出宫建府,封她个五品庶妃。”
大朱除皇太子外的皇子,定亲便会封王,成亲便会出宫,要么留京,要么就藩。
亲王有正一品亲王妃一人,正三品侧妃二人,正五品庶妃二人。
郡王有正二品郡王妃一人,正四品侧妃二人,正六品庶妃二人。
王爷们当然还能有别的女人,只是没有官方编制。
吴贵妃一脸慈爱地说:“行,我会找机会跟皇后娘娘提的。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三皇子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射日山庄:薛宝钗,你的欲擒故纵可以省省啦!
38 公主摊牌
招财进宝将大公主送到龙凤汤,便回去复命了。
龙凤汤的当值宫女们,将大公主等人迎了进去。
一路雕梁画栋,碧瓦朱檐,暗香浮动,花木扶娑,比起其他汤池更多了几分富丽堂皇。
大公主带着薛宝钗进了更衣之所,采莲采芹帮大公主脱了外衣,只余肚兜同亵裤,再用头巾包住发髻。
大公主非要薛宝钗和她一起泡汤,薛宝钗只好更衣,随大公主一起进入龙凤汤池室内。
帝后专享温泉汤池,长五十尺,宽二十尺,温泉清澈,蒸汽徐升。
花露的香味盖住了天然温泉的硫磺味,馥郁芬芳。
三彩脊兽,莲花纹砖,汉白玉栏杆,若隐若现,如在仙境。
宫女们送上茶水瓜果,放在了汤池边的汉白玉小桌上。
大公主挥手叫她们退出去,没有传唤不得进来。
等人走完,便笑着扑进了龙凤汤,扑腾着开始划水。
吴贵妃再宠女儿,也不可能给她请个专业游泳教练。
大公主纯属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学会了狗刨。
虽然姿势难看,却玩得开心至极。
薛宝钗慢慢走入池中,坐在池角,目不转睛盯着大公主。
万一公主出现意外,得赶紧叫人。
大公主扑腾了一会儿后,游到池角,和薛宝钗并肩坐在了温泉水里。
用手戳着她的胸口道:“爱妃宛如玉人,温泉水滑洗凝脂,果然不错!”
薛宝钗很无奈:“公主惯会拿妾身取笑。”
大公主抬起她的下巴颏道:“宝钗,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会安排你嫁给我的公主府长史官嘛!今儿下午三哥哥对我说,他看上你啦!三哥哥答应了我,会跟母后正式讨你做侍寝宫人,将来他成亲出宫就封你做个五品庶妃,跟长史官诰命平级。我其实很舍不得你,可是三哥哥跟我最要好啦,他想要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你放心,我对你的心不会变!傅秋芳走后冰心没再要伴读,你走了我也不会要伴读了,有过你,别人都是将就!”
这可真是采桑说的,在这宫里,有时不是你要找麻烦,而是麻烦要找你。
贾薛两家传到第三代,都是江河日下。
要避免坐吃山空,要延续昔日富贵,必须靠子弟打拼。
男的不行,女的顶上。
贾家派出了贾元春,薛家派出了薛宝钗。
薛蟠请贾雨村帮忙送妹妹选伴读,其实就是打着麻雀变凤凰的念头。
失败了,无非是薛宝钗给宗室贵女当几年大丫头嘛,也没什么损失。
成功了,薛家可就发达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反对也来不及了。
薛宝钗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不过她比薛蟠清醒,没想过伺候皇家。
原因嘛,有俩个。
第一个原因,出身不够。
皇商和民商,确实不是一回事。
大朱皇商由皇帝任命,户部管理,混得好和官员一样有品级。
可是薛宝钗的祖父父亲,都是白身。
对于皇家来说,薛家门第实在很低。
大朱开国皇帝洪太祖,制定后宫政策时说过一番话。
中国历朝历代,多有亡于妖姬外戚阉宦党争者,说到底还是亡于皇帝不行。
前明后妃多是出身寒门以避免外戚之乱,结果出了刘瑾王振魏忠贤等名垂千古的太监。
朕宁可大朱亡于妖姬外戚党争,也绝对不能亡于阉宦。
因此太监在大朱得到了绝对的压制,只能当奴才,不能给权力。
大朱宫女可以出身平民,后妃女官必须出自五品及以上官员之家,保证外戚质量。
薛宝钗的出身只够资格选宫女,不够资格选女官和后妃。
伴读破例放宽了条件她才能得以进宫,出身依然是致命伤,麻雀变凤凰的难度太高。
就算侥幸成功,也会饱受白眼排挤。
第二个原因,手段不够。
薛宝钗的人设是以德服人,才华容貌都在其次。
可是在后宫,只有太后和皇后才有资格以德服人。
其余的妃嫔女官宫女,拼的不是德行而是手段。
光有才华容貌却没有手段,想混出头只能看运气。
人够骚,才能勾引男人。
心够狠,才能放手宫斗。
容貌学识品德出众的班婕妤,搞不过人够骚心够狠的赵合德。
容貌学识品德出众的王皇后,搞不过人够骚心够狠的武则天。
论人骚,薛宝钗不如贾珍的姨妹尤三姐。
论心狠,薛宝钗不如贾政的小妾赵姨娘。
清醒的薛宝钗进宫只为镀个金,然后出宫找个金龟婿。
薛宝钗愿意为了家人打拼,但她有底线。
可以做忠臣,不能当玩物,贵人请自重,小女子卖艺不卖身!
面对大公主的摊牌,薛宝钗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公主,请恕妾身忠言逆耳。依照宫规,只有太皇、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可以下旨赐给皇子侍寝宫人。您是金枝玉叶,尚未出阁,如何好干涉兄长私事?”
大公主不以为然:“薛女夫子就是薛女夫子,满口都是规矩!我不是说了么,三哥哥回头会跟母后开口讨你,我跟你好才会私下先跟你打招呼呀!父皇三子三女,只有我和三哥哥是一母同胞,自然比别人更亲近!人大了规距就多了,可我们还是一样好,无话不说。三哥哥说换装游戏那日他便看上了你,所以这些日子常来找我们。换了寻常宫女早就对他千依百顺了,偏你矫情,对他欲擒故纵!宝钗,我三哥哥,出身好,相貌好,性情好,前程好,无处不好!你呢,相貌好,学识好,可惜出身一般前程也就有限了,正好,你没有的我三哥哥可以给你!”
薛宝钗:……三殿下看中的只是我的皮囊,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
三殿下的亲娘吴贵妃跋扈阴毒,太难伺候,惹不起躲得起。
大公主这个小姑再好,丈夫和婆婆不好有啥用啊!
薛宝钗只能迂回求饶:“公主,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三殿下只是喜欢妾身的美貌,将来自然会有更美貌的。薛女夫子不会争宠不会献媚,将来三殿下不喜欢妾身了,妾身怎么办呢?”
39 宝钗求助
大公主搂住了薛宝钗道:“薛女夫子大可放心,就算三哥哥变了心还有我啊,我对你一片真心绝不变心!我不愿意你做我驸马的小妾就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呀,万一你喜欢驸马胜过喜欢我,我肯定伤心。万一驸马喜欢你胜过喜欢我,我肯定吃醋。让你生庶子庶女吧,我会觉得你给我添堵。不让你生庶子庶女吧,我会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宁可找个跟我没感情的小妾,省得我自己为难。不过,你给我三哥哥做妾就没这些问题了嘛,这个安排真是太好了!”
薛宝钗:……这个安排对三殿下好,对公主您好,可对我有什么好?!
大公主还在自我感动:“宝钗,我也不瞒你,我三哥哥看上的人可多啦,可他从没给过这些人名分。他现在的两个侍寝宫人是母后赐的,并不是我三哥哥自己瞧上的哟,你对他来说还是最特别的!以你的出身能做亲王五品庶妃很不错啦,你说,我们对你好不好?对了,宝钗,我三哥哥的生辰是腊月初八,我给你出料子,你给他做件孔雀翎斗篷吧,我三哥哥最喜欢孔雀了!”
薛宝钗用手掬起一捧温泉水浇在了自己脸上,只为掩盖实在没能忍住的泪水。
兴奋的大公主完全没有留意到,再次开心地扑腾进了水里,开始花样狗刨。
薛宝钗坐在一池温泉中,身体滚烫滚烫,心却拔凉拔凉。
大公主到底是公主,她和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若芷妹妹紫芝妹妹不同。
大公主口口声声真心喜欢我,却只是把我当成心爱的奴婢,而不是平级的姐妹。
我进宫,是为了以我的绵薄之力挽回薛家的狂澜既倒,不是为了给好色王爷做暖床玩物!
想到这里,薛宝钗开口道:“公主,咱们泡了好一阵子了,只怕您的手都泡起皮了,还是快回去罢!”
大公主举起手一看果然如此,急忙爬上池去,叫来宫女们服侍。
采桑采薇早已送来了换洗衣物,和采莲采芹一起帮大公主擦干头发穿好衣服。
薛宝钗也匆匆收拾了,传了肩舆,抬大公主回捞月水榭。
泡温泉非常消耗体力,更何况大公主还是借着泡汤的名义游泳。
因此回到捞月水榭后眼睛都睁不开了,匆匆睡下。
薛宝钗如获大赦,回了自己屋子。
卫若芷和冯紫芝一见她就问了:“宝钗姐姐,夏赞善将傅秋芳的事告诉我们了,真的吗?”
薛宝钗眼下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心情八卦傅秋芳,可依然得打起精神敷衍:“是真的!皇上口谕里说,傅宫人受罚是因为冲撞圣驾。大家背后议论到底不恭,在外头就别提了吧!”
卫若芷继续八卦:“傅秋芳居然做出这种事,我们可真没想到!瞒报年龄参选伴读本就不对,主动投案自首,编个可怜故事,扮演兄妹情深,撞得头破血流,好像皇上不赦免傅家就不是明君似的。傅秋芳被贬去浣衣局,一点儿都不冤。不过我总觉得,进宫待选不是傅宫人一个人能办到的,难道她哥哥傅大人,真的不知道唯一存活的亲妹子几岁了?到头来,却是傅宫人一个弱女子承担所有罪责。”
冯紫芝表示接受无能:“进宫来做伴读,除了每月二十两银子的月钱,就是一些赏赐。最大的好处是因伺候过贵人多一层体面,女孩儿家能找个好亲事。傅大人冒欺君之罪瞒报年龄送妹参选,就为贪这点便宜?说起来,大朱女子十四就能嫁人,哪怕再宠女儿,拖到十八顶天了,拖到二十的,要么是守孝耽误了花期,要么是高不成低不就。宝钗姐姐,傅秋芳的哥哥傅大人是你姨爹贾大人的门生,你可知道傅秋芳为何二十还没定亲?”
薛宝钗只好说:“我和贾家姐妹们在内宅,只听说姨爹有这么个门生,却不知详情。”
冯紫芝叹道:“转过头一想,傅秋芳父母双亡,只能依附兄长傅大人过活。就算她哥哥不会对她施以暴力,可是苛待她却很容易。缺衣少食,冷言冷语,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更加受罪呢!说不得傅秋芳做的这一切,都是她哥哥逼的呢!”
卫若芷点头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啊,我们又不知道内情。傅秋芳平日那个样子,真不像是有这等胆量算计的人。”
薛宝钗道:“咱们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还是别费这个精神了,今后安分守己便是。不早了,咱们梳洗安歇吧!”
次日上学,水冰心带了贴身侍女清波伺候笔墨茶水。
此时皇家女学上上下下,都或多或少听说了傅秋芳事件。
只不过伴读们上学就是上班,要守规矩,不可八卦。
三公主佛系低调,金可人霍桐自成一统,从不当众八卦。
水冰心是傅秋芳事件当事人之一,穆霜华和水冰心最好,洪琥珀忠厚老实,自然也不会就此事八卦。
二公主本来打好了小算盘:傅秋芳是水县主的伴读,伴读犯错,主子丢脸。
大姐姐素来和水县主不对付,定会拿此事取笑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可以联手水县主,对抗大姐姐!
没想到大公主因为五行水诗事件和岁寒三友事件,对水冰心有所改观。
到了皇家女学竟然也绝口不提傅秋芳事件,二公主那叫一个失望哟!
这日的女德礼仪课上,方宫正特意宣布了一件事。
马太后同洪高宗和霍皇后一起反省了傅秋芳事件,决定皇家女学还是要办,皇家伴读还是要选。
只不过今后的伴读将由六尚女官充当,不会放宽条件全国海选了。
薛宝钗:……若早如此,我就不会进宫惹上三殿下这个大麻烦了!
皇家女学每日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琴棋书画课。
喜欢贾元春的大公主,照例带着薛宝钗留到最后,和贾元春单独说了会儿话才走。
出了课室,薛宝钗装肚子疼要去更衣,让大公主先回去。
大公主毫不怀疑,带着妈妈宫女们走了。
薛宝钗赶紧溜回课室,找到了尚未离去的贾元春。
40 专坑奴婢
贾元春看着去而复返的薛宝钗照旧扮不熟:“薛才人拉了东西吗?”
薛宝钗心想火烧眉毛就别客套了,飞速将傅秋芳事件说了一遍,然后道:“进宫前我听说傅大人认了姨爹做老师,傅家婆子也常来内院给姨娘请安。如今皇上只处置了傅秋芳,却不知傅大人会如何。我不知道内宫琐事会不会传到宫外,许是我胆小多心,有些怕影响到姨爹,所以同贾女史说一声。”
贾元春淡淡道:“多谢薛才人关心,此事自有圣裁,不劳薛才人费心。”
说完转身走了。
真地走了。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来。
薛宝钗呆在原地:就这?完了?
大姐姐若不稀罕理我,又何必给我写信助我选上伴读?
三妹妹还在信里问我是否和大姐姐格外亲热,我倒是想跟她亲热,可她不想啊!
我是想借傅秋芳跟大姐姐套个近乎,然后求她帮我逃离三殿下,可大姐姐根本不给我机会!
薛宝钗怏怏回到捞月水榭,就听小太监说,大公主去了吴贵妃的莲池宫,还叫她回来就去莲池宫伺候。
薛宝钗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大朱女性审美,推崇皮肤白嫩润滑,身材健康匀称。
为了美白,吴贵妃能不晒太阳就不晒太阳。
大公主到莲池宫时,所有门窗都关得严严的。
所有竹帘帷幔也都放下拉紧了,隔绝所有紫外线。
吴贵妃躲在放了青铜冰鉴的内室,正坐在贵妃榻上做针线。
冰鉴即古代冰箱,是一种双层器皿,外面一层称鉴,里面一层称缶。
鉴缶之间装冰块,缶内装酒水瓜果,既可冰镇食物,也可给室内降温。
大公主给生母请了安道:“母妃,母妃今日怎么想起做针线了?您这指甲可不方便呢!”
吴贵妃笑着将手中的绣花绷子交给一边侍立的吴妈妈,一边戴上赤金镶红宝指甲套,一边说:“做点针线,中秋送你父皇。明珠,你也该做些针线送你皇祖父、皇祖母、父皇、母后才是。”
大公主挽住母亲的胳膊道:“宝钗早就提醒过我啦!我叫采桑她们打点了,回头我自己绣上几针就行了。母妃和三哥哥也有份哦!太子哥哥二哥哥二妹妹三妹妹都有!”
吴贵妃看了薛宝钗一眼道:“薛才人果然是个周到人。明珠,叫跟你的人都下去吧,薛才人留下,咱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薛宝钗留意到吴贵妃房中只有吴妈妈玉簪素馨伺候,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大公主却丝毫不觉,喜滋滋地说:“母妃,前儿我跟父皇讨赏,请他来莲池宫用膳,父皇还留在这里过夜,您高兴不高兴?”
吴贵妃歪在贵妃榻上道:“我跟了你父皇十几年,如今我的心都只在你和逍遥身上。我就算高兴,也是高兴我的女儿时刻想着我,得了机会就哄你父皇来瞧我。”
大公主笑道:“我和三哥哥是母妃亲生的,自然向着母妃啊!母妃不是也常说么,太子哥哥和二哥哥再好,只有三哥哥和我是一母同胞。”
吴贵妃道:“你说起逍遥倒是提醒我了,逍遥说他跟你说好了,想找皇后娘娘讨薛才人做他的侍寝宫人。我知道你跟逍遥兄妹要好,不过我还是想单独问问你。你对薛才人依仗甚多,她去伺候逍遥,你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虽然疼逍遥,但也不想为了他就委屈你。”
三公主笑得很开心:“多谢母妃想着!母妃知道的,我想要个得力的伴读,是因为不想在皇家女学输给水县主和二妹妹嘛!这次来了小汤山后,我发现水县主也不是那么讨厌,如今学里和我别苗头的就只有二妹妹。傅秋芳犯了事,水县主跟父皇说她就不要伴读了,给皇家礼部宗人府省事,我做公主的当然也得懂事啦!宝钗跟了三哥哥我也不用再找伴读了,反正二妹妹我自己就能搞定!母妃,三哥哥只说让宝钗给他做侍寝宫人吗?他可是跟我说好了,将来出宫会封宝钗一个五品庶妃!”
吴贵妃似笑非笑:“你这么喜欢薛才人,为她求个五品庶妃就满足了吗?不求个三品侧妃吗?”
大公主喜出望外:“母妃,我确实想过,以宝钗的人品做亲王侧妃也是够格的。可转念一想,她哥哥只是户部皇商没有品级,做个五品庶妃都勉强呢,何况三品侧妃!要是我说了,万一不成,三哥哥为难,宝钗失望,所以最后还是没提。母妃,您有办法成全,就再好不过啦!”
薛宝钗:……公主这么一说,岂不是我盼着做侧妃,不做还会失望?我不失望!
吴贵妃笑着给女儿下套:“明珠你忘了么,你吴家外祖父是户部尚书,吴家舅舅是户部侍郎,薛才人的哥哥是户部皇商。”
大公主笑着往套里跳:“太好了母妃!皇商归户部管,户部归吴家管,您就请外祖父和舅舅给宝钗的哥哥弄个品级吧,至少五品,那才好呢!”
薛宝钗噗通一声跪下了:“贵妃娘娘恕罪!公主恕罪!妾身兄长给朝廷效力,乃是本分,并无寸功,不敢求官!妾身出身低微,蒲柳之姿,焉敢肖想三殿下,没得玷辱了三殿下!”
吴贵妃呵呵呵:“明珠,你听听,你的伴读还瞧不上你三哥哥呢!”
薛宝钗磕了一个头道:“妾身不敢!妾身是被选进来给公主做伴读的,自然要尽忠职守,不敢有二心。妾身与三殿下身份云泥之别,不敢痴心妄想。”
吴贵妃冷笑道:“薛才人可真是比傅秋芳更有手腕呢,装成个女夫子,却是个狐媚子,自己谋求庶妃之位,还给娘家哥哥求官,该杀!”
薛宝钗:……明明是三殿下起了色心,吴贵妃只会说我勾引皇子。
明明是大公主逼我给哥哥做妾,吴贵妃只会说我挑唆主子。
明明是吴贵妃自己给女儿下套,到头来成了我给娘家求官职。
而我只能跪地磕头认罪求饶,没脑子的大公主三殿下专坑奴婢!
41 就是虐你
大公主这会子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联手亲哥哥再次把薛宝钗给坑了。
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赶紧上前一边给母亲捶腿一边说好话:“母妃,三哥哥对我说,他身边虽有两个侍寝宫人,却不是很合他的心意。本来他是想求母后再给他安排两个的,可是母后安排只能通过尚仪局不是?三哥哥想着我们是嫡亲兄妹,我身边的人,自然比尚仪局推荐的更信得过。我一想也是,宝钗体贴周到,有她照顾三哥哥,我做妹妹的也放心。”
吴贵妃闭了眼道:“明珠真是大了,知道心疼兄长,替母妃分忧了。”
大公主继续捏着母亲的腿说:“三哥哥贵为皇子,瞧上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妃觉得不妥,就当我和三哥哥没提过好了。”
吴贵妃笑道:“逍遥无非是看上薛才人这张脸,明珠,若要你三哥哥死心,得出个狠招才行,你不会舍不得罢?吴妈妈,看你的了。”
吴妈妈玉簪素馨一直站在贵妃榻后,此刻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
玉簪和素馨一左一右架住了薛宝钗的肩膀和双臂,吴妈妈手里握了一把精钢箭刀。
她将剪刀的尖头抵在薛宝钗如玉的脸颊上,左右轻轻滑了两下。
薛宝钗并不把自己的美貌当作武器,可是姑娘家毁了容,这辈子也就完了。
她脸色惨白,却不敢出声,更不敢动弹。
大公主急得火烧火燎:“母妃,父皇与母后向来仁厚,均曾颁旨说,若是后宫人员有伤亡,需得报太医院查验,并报宫正司查核。无论高低贵贱,绝不许后宫滥用私刑,伤了皇家福泽。我不是舍不得宝钗,我只是不想母妃因为个妾身给自己惹麻烦,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吴贵妃哼了一声道:“我和女儿一起说话,薛才人和我的宫女们一起做针线,不小心被剪刀划伤了脸。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是滥用私刑?”
大公主道:“母妃,即便薛才人对太医院和宫正司说是她做针线不小心划伤的,也容易引人起疑。皇祖母和母后也就罢了,周贵人和二妹妹定会嘀嘀咕咕,何必为了个小小伴读惹一身骚呢!”
吴贵妃拍着女儿的手道:“哟,明珠真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怎么替奴才求情了!”
大公主强笑道:“三哥哥看上薛才人是她的造化,母妃看不上薛才人是她没福,一点小事何必闹大!”
吴贵妃冷笑一声问:“薛才人,你怕不怕?”
薛宝钗赶紧抖得如筛糠一般:“怕,妾身怕死了。”
吴贵妃哈哈笑了:“据说人害怕到极点会失禁,你此刻尿出来,我就饶了你。否则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就保不住了,你宫外的寡妇老娘和呆子哥哥也自求多福罢!”
薛宝钗磕头求饶:“妾身知罪,贵妃娘娘要打要罚都好,妾身不敢在主子跟前失仪!”
吴贵妃笑得娇媚极了:“看来薛才人还没到被吓尿了的地步。吴妈妈,不如你帮帮她。”
吴妈妈于是放下剪刀,伸手捏住了薛宝钗的下巴。
从玉簪手里接过一个茶壶,将茶水往她嘴里灌去。
不过片刻已经灌了三壶,薛宝钗的胃里涨鼓鼓。
吴妈妈停止灌水,在薛宝钗的腹部重重地按来按去。
终于,薛宝钗咬着嘴唇,伏在地上,裙下渐渐有水迹漫出。
大公主想哭却又不敢,只能说:“母妃,您素来爱洁净好修饰,这也太腌臜了。赶紧让薛才人下去换身衣服,再把地方清洁干净吧!”
吴贵妃尚未答话,外头一个男子声音响了起来:“母妃,您叫儿子这个时辰过来请安听信,儿子来了!”
大公主失声叫了出来:“三哥哥!”
薛宝钗:…..吴贵妃太狠了吧!一个女儿家被三殿下看见尿裤子,我羞也羞死了!
三皇子在外头笑道:“原来是明珠把母妃霸住了!母妃,明珠,我进来了!”
大公主立即道:“不许进来!三哥哥,我,我在试母妃给我新作的夏裳,我还没穿好衣服,你不许进来!你走远些!”
三皇子无奈道:“好吧,我等着,明珠你快些收拾好了叫我一声!”
大公主看着吴贵妃压低了声音说:“母妃,伴读丢人,主子蒙羞!傅秋芳出事,水县主在父皇和太子哥哥跟前臊得差点哭了!三哥哥看见薛才人这个样子,她固然没脸,难道我就好看了?”
吴贵妃哼了一声道:“傅秋芳勾引你父皇,薛宝钗勾引你三哥哥,一个德性!傅秋芳被你父皇送去了浣衣局,我不过让薛宝钗尿裤子而已,正好叫你逍遥看看,薛宝钗就是个漏了的夜壶!若不是给你留脸面你,伴读勾引皇子,我立刻回禀皇后将她也送去浣衣局跟傅秋芳作伴!”
大公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母妃觉得薛才人配不上三哥哥就直说,另外给三哥哥选好的就是了,好歹给女儿留点脸面!三哥哥向来有口无心,我亲自选的伴读尿裤子的事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
吴贵妃终于松了口,吩咐玉簪素馨清洗地面。
吴妈妈则将薛宝钗带下去,匆匆擦洗后换了一身宫女服,回来继续跪在了吴贵妃的面前。
三皇子在外头等得都不耐烦了,才被请了进去。
一进来便看到薛宝钗身着宫女衣服,跪在地上。
他愣了一愣,装作没有看见,走过来给吴贵妃行了礼请了安,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
吴贵妃笑道:“逍遥,你今早同我说,想要讨了薛才人去做个侍寝宫人。刚好你妹妹下了学带着薛才人过来请安,我就问了问她们的意思。你妹妹说了,她觉得薛才人稳妥,乐意将她送给你。”
三皇子笑着给大公主拱手为礼:“如此,做哥哥的这里多谢妹妹了!”
大公主不知吴贵妃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勉强笑笑,并未答话。
吴贵妃又说:“薛才人呢,小姑娘家害羞,说她配不上你。不过你喜欢,亲自瞧中了,那是她的造化。”
三皇子笑得很得意:我就知道薛宝钗跟本殿下玩欲擒故纵!
42 祸不单行
吴贵妃最后总结:“不过逍遥,皇子身边添侍寝宫人,须得皇后娘娘恩准。你和二殿下太子殿下身边都是俩个人伺候,你若越过哥哥们添新人,你父皇肯定不喜。我听说皇后娘娘在给太子殿下选妃了,不如你耐心等等。太子殿下定亲,除了太子妃还会选良娣良媛。到时你借东风顺便加个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岂不是更好。”
三皇子有点不乐意:“那得等多久啊!”
吴贵妃笑道:“最多等一年,你猴急什么,还怕薛才人跑了不成?母妃应承你,你喜欢她,就算她跑到天边,母妃也给你逮回来,如何?”
三皇子这才罢了:“我听母妃的。不然,我想要的东西,何曾等过!”
薛宝钗:……合着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东西!
吴贵妃站起身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日头下去了,你们陪我出去走走,吃了晚膳再回去。吴妈妈,你给薛才人说说侍寝的规距和逍遥的脾气,早点调教出来也好。”
三皇子欢天喜地的扶着母亲走了,大公主看了薛宝钗几眼,方咬着嘴唇走了。
三位主子走了以后,玉簪和素馨将薛宝钗摁到了一张椅子上坐下。
用一条汗巾子勒住了她的嘴,一左一右按住了她的肩膀。
吴妈妈蹲在薛宝钗跟前,脱去她的绣花鞋和罗袜,用绣花针刺进了她的脚趾头。
薛宝钗疼得发抖,却叫不出声来。
玉簪和素馨只是按住了她的上本身,她的腿脚还是可以动的。
只是她丝毫不敢闪避,默默承受,疼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等十根脚趾头都被刺过一针了,吴妈妈停了手,站了起来。
玉簪和素馨见状便松了手,又将薛宝钗嘴上勒着的汗巾子取下。
吴妈妈面无表情地说:“薛才人是聪明人,今后若不想受这样的苦,应该知道怎么做。宫里不许滥用私刑,贵妃娘娘向来循规蹈矩,自然不会违例。”
薛宝钗白嫩的脸上被汗巾勒出红印,十根脚趾也火辣辣地疼,只能强忍着说:“今日妾身随大公主来给贵妃娘娘请安,瞧见莲池一枝莲花甚好,便想采来送给娘娘。不料妾身笨手笨脚,滑进莲池湿了身崴了脚。还是贵妃娘娘慈爱,请妈妈替我换了衣服敷了脚,还派人送我回去,当真是天恩浩荡。妾身谨记在心,今后必定更加小心侍奉公主。”
吴妈妈继续训话:“其实娘娘还是爱惜薛才人的,才会给你一个教训就罢了。这针刺脚趾只是当时疼痛难忍,但不留疤痕,好起来也快。薛才人今后好自为之。老老实实伺候三殿下便是,别想着给自己争庶妃,给哥哥讨官职。”
然后命玉簪叫来采桑说:“薛才人适才去莲池给贵妃娘娘采莲花,不留神滑倒,湿了身,崴了脚。我叫俩个小太监用软轿抬她回去,大公主和三殿下要陪娘娘用晚膳,你们小心伺候。”
采桑心知不对,吩咐采薇采芹采莲伺候大公主,自己和小太监一起送薛宝钗回去。
到了捞月水榭后,薛宝钗怕吓到卫若芷和冯紫芝,提议去宫女的房间。
采桑也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便叫小太监将她送去了自己的屋子。
捞月水榭所有屋子格局都一样,不过大小不一,间距不同,住的人数不等。
采薇等四人合住了一个套间,两人一间屋子。
采桑将薛宝钗扶进了靠外面的卧室,说:“我和采薇合住这间,先扶你上床躺下吧!”
薛宝钗立即说:“多谢采薇姐姐,我在榻上就好。”
采桑扶她在榻上躺下后,出来打发了小太监,回来坐在榻边问道:“今儿又是怎么了?”
薛宝钗忍着痛将今日之事说了,不过隐去了自己尿裤子一节,只说了针刺脚趾之事。
采桑等人当日被针刺过手指,非常清楚这种痛苦。
因夏日水榭恐有蚊虫叮咬,宫女们都领了消肿去痒清凉止痛的碧玉薄荷膏。
采桑取出一罐,帮薛宝钗涂在了十个脚趾上。
薛宝钗急忙道谢,又请她帮忙找来了白布,将两只脚裹成了大白粽子。
采桑不解道:“这是作什么?”
薛宝钗解释:“吴妈妈说我今日不小心在莲池宫采花不小心滑倒湿了身崴了脚,可是崴了脚定然有红肿,我却没有,只怕被人看出不妥。索性裹起来,大家看不到,蒙混过去。”
采桑连说这个主意好,又将薄荷碧玉膏点心茶水搁在榻边的小几上,方便薛宝钗取用。
薛宝钗过意不去,叫她不用忙了。
采桑叹道:“我们都知道,不是薛才人勾引三殿下,而是三殿下招惹薛才人,可到头来被罚的还是你。做主子的这样,底下人岂有不寒心的,只是我们又能如何呢?做奴婢的,哪有不委屈的。”
薛宝钗道:“采桑姐姐说得对,你赶紧回去伺候公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差事受连累。”
采桑瞅着她觉得不对:“薛才人,你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又伸手摸了摸薛宝钗的额头,立即叫了起来:“薛才人,你发烧了!”
原来薛宝钗不知不觉发起烧来,脸色潮红,全身滚烫,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采桑拧了个冷毛巾给她敷了额头,然后跑回莲池宫,借着大公主更衣的机会,在净房回禀了大公主。
大公主和采薇采莲采芹听说薛宝钗发烧了,集体吓了一跳。
宫中规距,凡是生了病的宫女太监女官,都要挪到宫内的安乐堂,怕病气过了人。
太医院每个月会去安乐堂集中会诊一次,生病宫人每日凭药方领药吃药。
如果三月不愈,就会放弃治疗,从宫内的安乐堂发往宫外的浣衣局。
浣衣局里无药无医,还得干苦力。
运气不好,死了就死了。
外头有亲属肯花钱,还有人收尸。
没有亲属或者不肯花钱的,尸首直接烧了做花肥,连棺材坟墓都省了。
大公主立即吩咐:“宝钗发烧的事儿,一定不能说出去!咱们对外就说她崴了脚,崴脚不算生病,不会过人,不用送去安乐堂。”
采薇急忙道:“薛才人已经将她的脚裹起来了,装作崴了脚。奴婢也是这个主意,所以不敢请太医,就怕薛才人因为发烧被送回宫里。咱们都在这里,她除了我们不认识别人,回去了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呢!”
大公主想了想道:“你去找水县主,她体弱是个药罐子,来小汤山身边肯定带了不少药。你就告诉她,今日我在母妃的莲池宫,贪玩去莲池采荷花,湿了身子,担心一会儿着凉,跟她讨点药预备着。若是请太医怕父皇母后母妃知道了骂我淘气,叫她务必替我保密。今日你就陪着宝钗,我这里不要你伺候。”
43 伸出援手
采薇急忙匆匆跑回捞月水榭找了水县主,水冰心果然是个存货丰富的药铺,立即让自己的侍女们包了一袋银翘解毒丸。
还要采薇转告大公主说请她放心,定然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采薇谢过水县主,急忙回屋喂薛宝钗吃了药,又用凉水毛巾敷在她的额头替她降温。
此时卫若芷同冯紫芝看薛宝钗久久不回屋,一起找到这里来了。
看薛宝钗躺在榻上,脚裹成猪蹄,脸烧得通红,都吓了一跳,问是怎么回事。
薛宝钗道:“莲池宫的荷花池为了制造野趣,有一处并未做栏杆,而是天然泥地,就如野外荷塘一样。公主今日想着,去那里采几枝荷花送贵妃娘娘。我一时不留心,脚下一滑踩进泥里,花没采到,却湿了身崴了脚,还发烧了。”
采薇附和:“咱们常说,莲池那一带没有栏杆,虽然有野趣,只怕有人贪玩出事呢!不想第一个出事的竟是薛才人!”
冯紫芝叹气:“薛才人最正经端庄不过,偶尔淘气一次,便遭此报,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可找太医看过了?”
卫若芷也叹气:“就是呢,我在家爬树掏鸟都不曾崴过脚,薛才人也太倒霉了吧,采个荷花就崴了脚发了烧。可吃药没有?”
薛宝钗哀声道:“你们这是来瞧我的,还是来打趣我的?我现在没力气,就留在这里同几位姐姐们挤一挤,等我好些了再回去。”
采薇帮忙解释了不能找太医的缘故,又请她们保密。
卫若芷和冯紫芝立即答应了,不想继续打扰,便叫薛宝钗好生休养,告辞离去。
大公主被吴贵妃留在了莲池宫,吃了晚膳才回到捞月水榭。
将妈妈们打发了,才悄悄跟着采桑等人,进了自家宫女的房间。
只见薛宝钗躺在榻上,花容惨淡,嘴上烧得起了一层干皮。
大公主吓得紧紧抱住薛宝钗,一边摇晃一边乱叫:“宝钗,宝钗你怎么了?宝钗,宝钗你别吓我呀!”
薛宝钗不得已睁开眼恳求:“公主殿下,妾身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求贵妃娘娘放过妾身宫外的家人。”
大公主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采桑采薇采莲采芹兔死狐悲,也都眼泪汪汪。
以至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砰砰敲门。
采桑过去开了门,就见水冰心带着她的侍女清波和沧浪站在门口,问道:“你们这里哭声震天的,是死人了吗?”
大公主急忙跑去门口道:“水冰心,你说什么呢?平白无故地怎么咒人啊!别人怎么都没事,就你多话!”
水冰心很无辜:“公主,我就住在你对面,其他人隔得远没听见而已。之前采薇同我说你淘气采花湿了身子,跟我要点成药预备着。我一听见这里哭声震天,还以为你真病倒了,把你的宫女们都吓哭了,赶紧过来瞧瞧。公主气色好得很嘛,这是哭什么呢!”
捞月水榭一溜两排平行的屋子,从湖边延伸到湖心。
洪郡主和二公主喜欢开窗便看见满眼荷叶莲花,故而选了最靠湖心的屋子做了邻居。
大公主喜欢出去玩,所以选了最靠岸边的屋子,和想远离潮气的水冰心做了邻居。
大公主一把将水冰心拉进屋子,等清波和沧浪也跟了进来,马上叫采桑关门:“你小点声!病的不是我,是宝钗。”
薛宝钗在榻上见水县主来了,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水冰心急忙上去按住了,然后说:“原来湿了身子的人不是大公主,而是薛才人?主子淘气,连累下人!”
大公主对她怒目而视,薛宝钗急道:“是妾身贪玩非要去采莲花的,与公主无关。不仅湿了身子,还崴了脚呢,想是妾身淘气的报应吧!”
水冰心久病成医,上前摸了摸薛宝钗的额头道:“你湿身受了寒气,又扭伤了脚,两者都有可能引起发烧,最是伤身,人的精神气血都被烧干了。行宫虽有太医,但若去传,只怕惊动了人,就得将薛才人送回宫里的安乐堂了。”
大公主跺着脚道:“不能送走!宫里是个最势利的地方,如今只剩水贤妃主持大局。她向来不管俗务,跟我不熟,宝钗更是认都不认识。我不在宫里,宝钗送回去了,谁会管她?只怕要饭没饭,要水没水,过几日从安乐堂转到浣衣局,那才死得快呢!”
水冰心见她真心关心薛宝钗,颇为触动,便道:“公主如此关心体下,倒是让我对你改观了。适才我给了采薇银翘解毒丸,等我回去让清波她们再熬些清热解毒散送过来吧!”
薛宝钗感激地说:“妾身多谢县主大恩。”
大公主拉着水县主的手道:“冰心,我知道我平日里心直口快争强好胜,容易得罪人。多谢你不计较,还肯帮我!”
水冰心笑了:“原来公主也知道,自己心直口快争强好胜容易得罪人啊!不过公主很聪明,得罪的都是不敢计较的人,包括我。不该得罪的人,公主可从不得罪。再说了,我是为了帮薛才人,公主么……”
大公主气得将她的手甩开了:“我怎么了,我是个搭头不成?”
水冰心笑道:“岂敢岂敢,这可是公主自己说的,我哪里敢对公主如此不敬。”
大公主恨恨道:“罢了,趁着我有求于你,就容你多损我两句吧!”
水冰心带着丫头们走后,大公主回转来继续抱着薛宝钗哭:“宝钗,我真不知道母妃会这么对你!三哥哥很好,你也很好,我跟你们两个都好,你跟了我三哥哥可不是他好你好我也好!我真搞不懂,母妃开始为什么要发脾气,后来为什么要折腾你!你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薛宝钗完全不想和大公主分析她娘根本不讲道理的问题,强打着精神说:“妾身这样子,只怕有几日不能上学了。公主若想让妾身的日子好过一点,千万不要因为妾身耽误学业,也不必用妾身的小事去烦贵妃娘娘。”
大公主抽泣着答应了:“我知道,若是我因为你不好好读书,母妃又会迁怒于你。宝钗你放心养病,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送回宫的!我说到做到,除了母妃和三哥哥,谁也别想欺负你!”
采桑采薇采莲采芹:……公主啊,现在欺负薛才人的只有三殿下和贵妃娘娘啊,又没有别人!
44 小小劫难
薛宝钗烧得一塌糊涂还要安慰主子:“贵妃娘娘是公主和三殿下的生母,自然要为儿女着想。公主快回去用晚膳,晚上早点歇了,不然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
采桑等人觉得大公主留在这里,对薛宝钗的病情实在没有什么帮助,反而妨碍病人休息,好说歹说拉着主子回去梳洗睡觉了。
她们走后,清波沧浪奉水冰心之命送熬好的清热消毒散过来,却发现采桑等人不在。
正好遇见卫若芷和冯紫芝过来给薛宝钗送晚膳,便道了谢接了药。
送走清波沧浪后,卫若芷喂薛宝钗喝了药,冯紫芝从食盒里拿出了晚膳。
只是薛宝钗实在没有胃口,勉强喝了两口绿豆百合汤,还吐了。
卫若芷急得直搓手:“不行,我还是找找我大哥,问问他能不能找个太医来看看。”
冯紫芝说干就干:“我这就回屋拿银子,请小太监去射日山庄找哥哥们去!”
薛宝钗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大叫一声:“别去!”
太医肯定会发现我没有崴脚也没有湿身,到时候要怎么圆谎呢!
卫若芷喝冯紫芝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薛宝钗只能忍着不适道:“若芷妹妹,紫芝妹妹,多谢你们了。大公主说过的,太医最是谨慎,肯定会提出把我送去安乐堂。哪怕我这病不过人,太医和我非亲非故,自保要紧,何必为了我冒风险,管我在安乐堂的死活呢!”
卫若芷和冯紫芝只好死了找太医的心,打了凉水用毛巾替她降温。
冯紫芝又去了水冰心那里一趟,回来双手满满的。
拿了一堆药,一包炭,一个红泥小火炉,一个紫砂药煲。
卫若芷不由问:“你这是把水县主的家当都搜刮来了?”
冯紫芝说:“清热消毒散是汤药,不如银翘解毒丸这样的丸药方便。水县主打算叫她的丫头们每天熬了送过来,我说不如我们自己熬吧,水县主就给了我这些。”
接下来卫若芷负责给薛宝钗换毛巾,冯紫芝负责煎药。
一直折腾到采桑她们四个回来,两人交代了才走了。
采桑等人梳洗了,都围坐在薛宝钗的榻边,欲言又止。
薛宝钗弱弱问道:“姐姐们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采桑代表众人发言:“薛才人,论理这话轮不到我们开口,只是你的为人咱们都看在眼里,想着还是私下跟你说说。薛才人你再好,也拦不住三殿下喜新厌旧。公主再喜欢你,也越不过三殿下和贵妃娘娘去。你可要早做打算,实在不行,只能认命。”
薛宝钗闭着眼睛,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采桑等人看她这样,也都红了眼圈,对坐垂泪。
薛宝钗见此反倒过意不去,催着她们歇息了。
采桑采薇房内的卧榻,就在窗下。
夏日的月光透过碧绿的纱窗映了进来,照得薛宝钗的脸惨白惨白的。
女官宫女要伺候皇子,还是需得太皇、太后、皇上、皇后之一发话。
吴贵妃三殿下大公主的意思,是去求皇后娘娘。
如果我认命,就什么也不用做。
运气好,兴许皇后娘娘瞧不上我呢!
运气不好,皇后娘娘答应了,我只能如同侍奉大公主一般侍奉三殿下。
替他分忧,促他上进,一如宝兄弟的丫头袭人。
可是,如果我认命,只怕是坐以待毙啊!
我可以理解大公主,甚至可以容忍三殿下。
金枝玉叶的公主,龙章凤姿的皇子,众星捧月长大的,难免有些毛病。
我可以慢慢感化他们,改变他们。
可是,吴贵妃实在可恶可恨可怕可憎!
我不能理解容忍她,也无法感化她改变她!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不能认命!
薛宝钗想着想着,模模糊糊睡去。
梦中依稀又去了太虚幻境,癞头和尚和跛腿道人再次对她举起了牌子。
高士莫急,唐僧取经还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呢!
不过小小劫难而已,吃三粒冷香丸便能好!
醒来的薛宝钗,恨不得将癞头和尚和跛腿道人暴揍一顿。
这都还是小小劫难,大大劫难该是个什么样子?
大朱宫规,宫人药物吃食必须来自尚膳局和太医院,不得私自从宫外传递。
我难道想不到吃冷香丸就会好,可我要如何把冷香丸传递进来!
采桑采薇采莲采芹今日比平时起得更早,给薛宝钗熬了清热消毒散,同银翘解毒丸一起放在了榻边的案上,才去服侍大公主。
卫若芷和冯紫芝给薛宝钗送了早膳,红糖熬的八宝胭脂米粥。
大朱权贵之家认为饮食清淡有助于养病,所以生病就吃清粥小菜,好了才能大鱼大肉。
薛宝钗发现,清热解毒散和银翘解毒丸治标不治本。
吃完过一会儿就不烧了,可是最多两个时辰之后就会再次发烧。
要想根治,还是得冷香丸。
决定不认命的薛宝钗,先把药吃了,又逼着自己将一碗粥喝光了。
哪怕不能治本,先退烧再说。
哪怕再没胃口,先塞满肚子再说。
没有体力,如何改命。
卫若芷和冯紫芝看她喝粥,只当她要好了,都很高兴。
薛宝钗一边喝药喝粥,一边思考,有四路人能帮她弄来冷香丸。
第一路,大公主和三皇子。
薛宝钗听大公主说,三皇子也有伴读,乃是刑部仇尚书之子仇英年。
大公主是女儿,三皇子未成亲,出宫需有圣旨。
仇英年身为伴读,上学放学正常出入宫廷。
他可以找薛蟠拿冷香丸,上学时交给三皇子,然后交给大公主。
可是薛宝钗不想求三皇子,也怕吴贵妃知道了又折腾人。
第二路,水冰心和穆霜华。
薛宝钗在贾家时听说,北静王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对贾宝玉一见钟情,交了朋友。
薛蟠可以把冷香丸交给贾宝玉,再给北静王,再给水冰心,再给大公主。
可是薛宝钗觉得这个弯子绕得太大人情也太大,难以开口。
第三路,卫若芷和冯紫芝。
薛蟠可以把冷香丸给卫若兰和冯紫英,然后交给她们。
可是薛宝钗害怕,卫若芷和冯紫芝会发现吴贵妃折腾自己的真相。
这两个武将家的姑娘都豪爽侠义直言快语,万一为自己打抱不平,只怕连累她们。
第四路,贾元春。
薛宝钗进宫后发现,贾元春是大公主最喜欢的女学先生,也是霍皇后最信任的心腹。
贾元春可以给贾家送信,应该也能弄来冷香丸。
而且,贾元春没准还可以想办法,说法霍皇后不要把自己赐给三皇子。
可是,进宫以来贾元春一直和自己保持距离,生怕别人知道她们是亲戚拉帮结派。
就连那天自己因傅秋芳的事担心贾政而同她单独说话,都没得一个好脸色。
薛宝钗正在纠结,卫若芷和冯紫芝站起来说她们得去上学了。
薛宝钗心一横,请她们帮忙带话给贾元春,说自己崴了脚动弹不得,十分想念家人。
如果贾元春来看自己,没准有可能请她帮忙。
如果贾元春置之不理,只能想别的办法。
45 化敌为友
卫若芷和冯紫芝答应后,上学去了。
俩个时辰后,薛宝钗的高烧又来了。
只能挣扎着自己起来熬药,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今有宝钗卧病煎药!
等等,是斯人还是是人?!
下午放学后,卫若芷和冯紫芝先来看薛宝钗。
说贾元春只叫薛宝钗好好休息,没说别的。
薛宝钗:……大姐姐花了这么大力气让我进宫,只是为了让我自生自灭?!
这时大公主也来看薛宝钗,卫若芷和冯紫芝便先走了。
大公主先问薛宝钗今日感觉如何,薛宝钗自然报喜不报忧:“水县主的药倒有效,吃了就能退烧,估计再歇两天就好了。”
大公主很开心地说:“这可真是太好了!宝钗,这次你生病,倒是让我和冰心化敌为友了!”
薛宝钗打起精神道:“公主细说说,怎么回事?”
大公主先是撅着嘴说:“没了你的手语提示,我上课频频出错,结果被方宫正罚抄《女诫》一遍,明日上学交上。别人也就罢了,洪珊瑚得了这个机会岂有不耻笑我的,吃过午膳大家坐着吃茶,洪珊瑚就说,大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薛才人不在一边,就不会读书了不成?她知道我和水冰心一向合不来,还故意问水冰心,水县主,你怎么看?”
薛宝钗一下子就猜到了:“水县主心高气傲是有的,但正因心高气傲,才不屑于搞这些小动作,只怕让二公主失望了!”
大公主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冰心说,大公主昨日同薛才人一起采莲花送给贵妃娘娘,一片孝心可嘉。结果薛才人崴了脚,大公主也受了惊,且因担心薛才人的身体才会上课走神。我们做同窗的,应该体谅才是。你没看到洪珊瑚当时那个表情,可解气了!还是琥珀姐姐心善,跟洪珊瑚请教针线上的问题岔开了去,她才没那么尴尬。我就拉着冰心霜华出去走走,然后跟她道谢。”
薛宝钗有点欣慰:“公主做得对。”
大公主接着说:“我道完谢又问冰心为什么帮我,你应该希望看到我出丑才对啊!结果冰心说,公主请恕我直言,二公主和公主之间,从来都是二公主挑头,公主迎战。我和公主之间也是如此,从来都是公主挑头,我不过被迫迎战,何时主动找过公主的麻烦?我被她怼的无话可说,霜华就在一边说,公主,冰心私下曾言公主原来心性甚佳,小儿脾气无需计较耳。我就问冰心,你为什么觉得我心性甚佳?宝钗你猜,冰心怎么说?”
薛宝钗摇头:“妾身猜不到,还请公主赐教。”
大公主鼓着腮帮子说:“冰心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公主能在众人之中选中薛才人做伴读,可见眼力不差。薛才人人品才学出众却对公主忠心耿耿死心塌地,想来公主确实有过人之处。从前我觉得,公主仗着自身份见不得别人比你强,过于小气。公主生在皇家是命好,会投胎而已,不代表公主为人处世才华人品就一定要比别人抢。”
薛宝钗不由道:“这,水县主也太心直口快了吧!”
大公主瞪圆了眼睛说:“可不是!我说水冰心你这么跟我说话,僭越了吧!水冰心却说,我就是僭越了,公主要治我的罪么?然后我瞪她,她也瞪我,也不知怎么的,我们两个一起笑了出来。我就说,好吧,你说的也没错,我就是觉得,我是皇家公主,你只是郡王县主,凭什么我相貌没你美,才华没你高?就算大家把我放在你前头,也是因为我的身份,怪没意思的。水冰心就说,要这么着,我也怪没意思的。明明相貌比公主美,才华比公主高,却偏偏身份不如公主尊贵,我岂不是要去跳河?”
薛宝钗捧着头笑了出来:“哎哟,公主别逗我,我现在一笑就头疼。”
大公主也笑了出来:“水冰心接着提议,我适才说话确实僭越,可是公主不过嘴上计较,心里并不计较。以往是我错看了你,若是公主不嫌弃,你我不妨化敌为友。我就说,冰心,我认你这个朋友!你昨日帮了宝钗,今日又帮了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说说,我要怎么谢你吧!”
薛宝钗倒是由衷为大公主水县主高兴:“这可太好了!水县主慷慨大方,一定说不用啦!”
大公主摇头道:“薛女夫子这回猜错了!水冰心应该是想说不用的,可是刚准备推辞就改主意了,停了一会说,那日我偶尔听公主说,太子殿下要画一副《岁寒三友图》,题上我们三人做的岁寒三友诗送给公主。反正公主不稀罕,不如转送给我吧!行!太子哥哥说等他画好了就送给我,顺便请我同二哥哥三哥哥在芙蓉台喝酒。到时候我转送给你。哎呀,宝钗,你说,冰心是不是心悦我太子哥哥?”
薛宝钗立即否认:“当然不是,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能坏了水县主的名声。”
大公主不以为然地说:“我虽然口无遮拦,但也不是笨蛋。当着冰心的面我都没说破呢,难道会往外头说?这不是就你跟我两个人才说的嘛,你的嘴比我的还严。宝钗,你想想,父皇登基后为什么设立皇家女学?”
薛宝钗搬出教科书答案:“公主不是跟妾身说过,文德皇后穆娘娘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建立女学,让天下女子都能读书嘛!皇上故剑情深,所以一登基就先建了皇家女学,完成穆娘娘的部分心愿。”
大公主得意地说:“我觉着这是父皇对外说的托词,穆娘娘的心愿是天下女子都和男子一样能够读书谋生,光建个皇家女学有什么用,我们又不用谋生!我觉得啊,父皇就是在给我三个哥哥准备儿媳妇呢!世人都是口是心非,明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心里都在想,嘴上都不敢说,说了就是不正经,不说出来就正经了?根本是假正经!”
薛宝钗:……大公主啊大公主,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糊涂!
46 意外惊喜
大公主见薛宝钗不说话,自顾自往下说:“我倒觉得冰心同太子哥哥挺合适,我愿意成全他们俩个。哎,也不知道三哥哥将来会选个什么样的正妃。最好选个温顺的,这样你的日子也好过些。我觉得吧,冰心要能做我大嫂嫂,霜华做我三嫂嫂就很不错!我很喜欢霜华,而且她心大,哪怕你做了三哥哥的庶妃,她也不会为难你。你性子好,肯定会尊敬霜华,毕竟她功夫好,万一翻脸,你可打不过她!”
薛宝钗现在一听三皇子就烦,可又不能反驳,只能继续不做声。
大公主说完八卦,又开始抱怨:“唉,宝钗,方宫正罚我抄一遍《女诫》呢,明日一早就要交呢!”
薛宝钗此刻正好没发烧,说不得挣扎起来,帮大公主抄书。
《女诫》正文由《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与《和叔妹》七篇组成,加起来差不多两千字。
薛宝钗早已烂熟于心,根本不用看原文,直接用大公主的笔迹洋洋洒洒写出来。
只是她刚写完,就又烧了起来。
大公主不免后悔:“唉,早知道不叫你帮我了,想是劳累了,又发烧了。”
薛宝钗只能安慰主子:“不碍事,妾身吃了药就好了。”
大公主还是不放心:“今天冰心在学里还说呢,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脚说不定到回宫的时候才能好。这样也好,她说得大家都知道你崴了脚,不会有人怀疑。可是你这发烧总不断根,要不我找三哥哥,想办法偷偷找太医来瞧瞧?大家伙不说出去就是了。”
薛宝钗急忙道:“公主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吧!这才几天,再养养就好了。公主替妾身隐瞒也就罢了,若是将三殿下也牵扯进来,妾身寝食难安。”
大公主天真地说:“宝钗,你已经是三哥哥的人了,他照顾你是应该的!”
薛宝钗好想撞墙:“公主,皇后娘娘下旨之前,妾身不敢僭越。万一别人说妾身轻狂,妾身本来卑微倒也罢了,只怕连累三殿下和公主的名声。传到贵妃娘娘的耳朵里,只怕也会生气。公主已经很维护妾身了,不然妾身此刻已经在安乐堂听天由命了。”
大公主一想也是:“好吧,宝钗,你可要赶紧好起来!”
第二天早上,捞月水榭里的人都上学去了,只剩几个看家的小太监。
薛宝钗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突然屋外传来柔柔的声音:“薛才人在里头不在?”
薛宝钗猛地睁开了眼睛,应声道:“在,还请进来说话。”
来的正是贾女史贾元春,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
薛宝钗一脸惊喜地坐起来道:“贾女史安好。请恕我衣衫不整,迎客不周。”
说着,便要起身下榻。
贾元春上来将薛宝钗按住了道:“听说薛妹妹崴了脚想家的紧,我这会子正好有空,便过来看看。你我本是姐妹,何须如此多礼,叫我大姐姐才好。”
薛宝钗:……我自入宫以来只要上学就会见到您,您可从来没有提过我们是亲戚!
贾元春在薛宝钗榻沿坐下后,对自己带来的宫女说:“抱琴,见过薛家表姑娘。”
抱琴给薛宝钗行了个蹲礼,嘴里道:“奴婢抱琴,给薛大姑娘请安。”
贾元春今日的态度,真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真和薛宝钗论亲戚了。
薛宝钗很识趣地跟着改了口:“抱琴,司棋,侍书,入画,大姐姐琴艺高超,二姐姐围棋出众,三妹妹精通书法,四妹妹善长作画,姐妹情深,家学渊源。”
贾元春微微笑道:“比不得薛妹妹,无书不知,雅善诗词。如今谁不知道大公主身边多了一个专属的薛女夫子,功课突飞猛进,都是薛妹妹的功劳。”
薛宝钗忙:“大姐姐这话愧煞我了,大姐姐乃是皇后娘娘钦点的皇家女学先生,萤烛之火岂敢与日月争辉。”
贾元春正色道:“薛妹妹老成持重,不想竟拍得一手好马屁。你托卫赞善冯赞善给我带话,如今我人在你跟前,你说吧,究竟什么事?摘莲花湿身崴脚的鬼话就不用说了,我一个字也不信。”
薛宝钗一怔,并未立即回答。
贾元春便道:“你进宫数月,我为了避嫌,一直不曾与你往来。你并未强要和我套近乎,可见你很识趣,却依然求到我跟前,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既然你有求于我,就要拿出点诚意来。你今日不说实话,今后我们也不必说话了。”
贾元春话说得通透,薛宝钗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便将自己进宫以来被吴贵妃折腾,被三皇子看上,被大公主安排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是薛宝钗第一次向人倾诉进宫后遭遇的委屈和不公,只是没想到对象居然是贾元春。
她说完之后,贾元春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吴贵妃,小人耳。”
薛宝钗实在没想到,竟然会从贾元春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
一时没能控制好面部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傻妞。
贾元春看着她笑了:“怎么,突然听我说了句大实话,不习惯了?我既然来了,就只想听你说实话,也只会跟你说实话。我猜你想求我帮你两个忙,第一个忙,弄冷香丸进来,治你的病。第二个忙,摆脱三殿下吴贵妃大公主,救你的命。是不是?”
薛宝钗很佩服表姐化繁为简的本事,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姐姐,我知道第二个忙有些为难,本来只想请大姐姐帮忙弄冷香丸也就罢了。”
贾元春挑起眉道:“难道你真是欲擒故纵,其实心里是想伺候三殿下的?也是,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并不丢人。男子读书科举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谋取好前程,女子进宫自然也一样。三殿下乃是皇上亲子,将来一个一品亲王是跑不脱的。吴贵妃的父兄吴尚书和吴侍郎把持户部一手遮天,你若是搭上了三殿下,吴家给你哥哥弄个五品顶戴易如反掌。加上你自己的五品亲王庶妃,多少人家求而不得。”
47 投靠与我
薛宝钗苦笑道:“大姐姐误会了,我真不是欲擒故纵。三殿下是皇上亲子,大公主最为得宠,吴贵妃的父亲是一品户部尚书,哥哥是三品户部侍郎,哪怕舅舅是一品兵部尚书,只怕也会劝我从了三殿下。大姐姐,名人跟前不说暗话,五品皇商和五品庶妃确实很诱人,如不是大公主和三殿下的生母是吴贵妃,说不得我也就顺水推舟存了。只是有吴贵妃在,我只怕我和薛家消受不起。”
贾元春点头道:“总算你清醒。似吴贵妃这种小人,最好别沾上,沾上就讨不了好。”
薛宝钗借机问道:“大姐姐,若吴贵妃是小人,怎么还宠冠后宫呢?”
贾元春反问:“你是想说皇上莫不是昏君?”
薛宝钗满脸通红:“不不不,大姐姐切莫误会!”
贾元春继续反问:“谁告诉你吴贵妃宠冠后宫的?”
薛宝钗张口结舌:“啊,这,大姐姐,难道不是么?”
贾元春的讥诮笑容又浮了上来:“外头有这等传闻,并不稀奇。一来戏曲小说里,贵妃都是得宠的,唐朝杨贵妃,明朝万贵妃,本朝吴贵妃。二来皇上仅有三子三女,吴贵妃一人就生了一儿一女。三来,吴贵妃自己也想让别人这么认为,就做出一副宠妃的样子。可惜,洪高宗千古明君,后宫雨露均沾,心中唯有一人,便是文德皇后穆娘娘。”
薛宝钗啊了一声说:“这样啊!”
贾元春又道:“吴贵妃哪儿哪儿都不好,可偏有两样好,谁都比不了,容貌好,运气好。人家有个好爹爹吴尚书是大朱财神爷,还有个好哥哥吴侍郎是大朱神算子。吴家父子不仅是自己考上的二甲进士,而且算账理财的本事大朱第一。皇上是因为吴家才礼遇贵妃,而不是因为贵妃而重用吴家。有一说一,吴尚书吴侍郎和吴贵妃很不一样。吴贵妃是小人,吴家父子是能臣。皇上是明君,娘家不糊涂,有这两重约束,吴贵妃不得不收敛一二,不然,就是前明万贵妃郑贵妃再世!”
薛宝钗很佩服贾元春说实话的勇气:“原来如此,多谢大姐姐教我。”
贾元春接着说:“偏偏吴贵妃的肚皮也争气,皇上六个儿女,其余五个长得都像亲娘,唯有大公主容貌肖似皇上。性子嘛,照我看父母都不像,倒有一点像太皇和太后娘娘。三殿下被吴贵妃养到七岁才搬去知不足斋,大公主一出生就跟着太后娘娘,满了七岁才搬去长春宫,这是大公主的福气。去年太后娘娘搬去了颐和园,吴贵妃得了机会开始教导女儿了,却是大公主的晦气。皇上为了儿女的体面,也会高看吴贵妃一眼。”
薛宝钗不得不点头同意:“大姐姐说得对,母凭子贵。”
贾元春不由笑了:“薛妹妹,自你进宫以来,我对你视而不见,保持距离。你也很知趣,不曾上赶着求我提携。唯一一次因傅秋芳之事单独找我,也是因为担心老爷。这次求到我头上,是真地不得已。你难得开一次口,却只想请我帮你弄冷香丸进来,真不打算请我帮你摆脱三殿下吗?”
薛宝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大姐姐可千万别生气。吴贵妃是一品四妃,大姐姐是七品女史,大姐姐要如何帮我呢?大姐姐虽然跟我不熟,但是薛家在京城住了一年,老太太姨父姨娘对薛家极为照顾,宝兄弟等兄弟姐妹也同我和哥哥极为要好。我被三殿下看上是我倒霉,何苦连累家人亲戚。”
贾元春笑道:“原来薛妹妹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对我没有信心啊!宫里不让私相传递物品,尤其药物,你还不是求我帮你弄冷香丸进来?这你就不怕连累我了?”
薛宝钗讷讷道:“我怕弄不到冷香丸没几天命都没了,伺候三殿下总不至于立即送命吧!而且我听说,侍卫太监也有偷偷带外头东西进来的,只别被发现惹出祸来就行。大姐姐既然能给我送书信,想来弄进冷香丸不会有问题吧!”
贾元春道:“薛妹妹,这世上有一等人,总觉得别人帮他是应该的,不帮就是欠他的。越是这样的人我越不想帮,越是你这样怕添麻烦的越值得帮一帮。”
薛宝钗乖巧地说:“多谢大姐姐抬举。大姐姐说的很对,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帮人也要带眼识人,不然不就成了保护中山狼的东郭先生。”
贾元春点点头道:“薛妹妹,你有没有觉得,我今日与你有些交浅言深?”
薛宝钗迂回作答:“大公主卫赞善冯赞善都曾对我交浅言深,想来是我长得格外招人信任?”
贾元春笑着啐了她一口:“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大公主卫赞善冯赞善涉世未深,性子直爽,与你交浅言深说得过去。我和她们如何一样?”
薛宝钗便道:“大姐姐之前一直和我保持距离,今日却坦诚布公,自然有大姐姐的道理。以大姐姐之聪慧定然知道,想要听别人说实话,首先自己要说实话。大姐姐对我交浅言深,是希望尽快取得我的信任,好让我对大姐姐也实话实说。”
贾元春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薛妹妹,你进宫之前我就打听过你在贾家的为人处事。你进宫后,我也留意观察了你这些时日。要取信于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必须真诚。薛妹妹,今日我可够真够?”
薛宝钗有点诚惶诚恐:“我入宫前也久闻大姐姐孝贤才能,今日大姐姐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受教良多。大姐姐放心,姐妹私语我定会守口如瓶。”
贾元春笑道:“这我倒是不担心,一来你确实嘴严,二来咱们两个私下说的话就算传出去,端看别人信你还是信我了。”
薛宝钗苦笑:“我岂敢与大姐姐争锋,宫里目前为止最信任我的大公主,也是因为喜欢大姐姐才会选我做伴读。”
贾元春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再说一次,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薛妹妹,那我就不绕圈子开门见山了。我不仅可以帮你弄来冷香丸,还有信心帮你摆脱三殿下吴贵妃大公主。但是,我要你投靠与我作为交换,如何?”
薛宝钗马上问道:“大姐姐要我投靠与你,可需要投名状?”
贾元春笑了:“重要的话说三遍,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投名状自然是要的,等你病好以后去上学,在我指定的时间将大公主引去翠篁楼就行了。”
这件事对薛宝钗来说并不难,只是这背后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吧!
薛宝钗只能提问:“大姐姐可否告知,要我将大公主引去翠篁楼,意欲何为呢?”
48 打两个赌
这一次贾元春拒绝回答:“这个我不想告诉你,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此事绝对不会让大公主和你的生命或者名声有任何危险。否则我活不到三十,不得好死,死后为孤魂野鬼永远不得轮回。”
对古人来说这个毒誓很重了,薛宝钗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回答。
贾元春开起了玩笑:“怎么,你怕我要谋害大公主不成?”
薛宝钗觉得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大姐姐,我胆子小,受不起这种玩笑。大姐姐应该不至于谋害公主,但是如果大姐姐真对公主没有恶意,为何不能告诉我内情呢?”
贾元春整整衣袖道:“我不告诉你,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你还没有答应投靠我,我对你不是很放心。第二,我怕你知道了内情,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薛宝钗犹豫一会还是拒绝了:“多谢大姐姐的好意。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然我相信大姐姐不会对大公主不利,可我不知内情还是不能做,多谢大姐姐今日来看我。”
贾元春看着薛宝钗如看孩童:“薛妹妹,我知道你可以请卫赞善和冯赞善帮你拿到冷香丸,治好你的病。可是,你好了以后呢?老实当差,等着给三殿下做侍寝宫人和五品庶妃吗?且不说三殿下朝三暮四对你能有多长久,也不说将来三殿下的王妃容不容得下你,有吴贵妃这样的亲娘在,三殿下的妻也好妾也罢,日子通通不会好过。你看着不像喜欢找罪受的样子啊!”
薛宝钗老实交代:“等我病好了就找机会犯个错,让主子们贬斥我出宫回家好了。”
贾元春点头道:“也是个法子。不过,你要犯个什么样的错,才能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让主子们贬你出宫回家就算了,不打你板子,不送你去浣衣局,不连累你家人呢?你还不知道吧,傅试从五品通判贬为七品昌平县令了。他虽利欲熏心却才干出众,被贬官自然是被傅秋芳连累了。”
薛宝钗十分苦恼:“大姐姐熟知宫规,可知有什么错,可以将分寸拿捏得刚好?”
贾元春摇头说:“规距是死的,人是活的。主子们定下人们的罪也不是全看宫规,还得看心情。若是主子们存心放过,大事能化小。若是吴贵妃就是看你不顺眼,随便挑唆一下,小事能化大。我可不敢随便给你瞎出主意,回头闹大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薛宝钗苦笑道:“大姐姐这就是在暗示我,此路不通了。”
贾元春道:“我不过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罢了,你这么聪明可以自己判断。我再送你个内幕消息,三殿下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美人,还编了一本《春心风情集》。”
薛宝钗表示不懂:“什么是《春心风情集》?”
贾元春解释:“但凡是三殿下看上的美人就会收在集内,包括画像、姓名、容貌、细节,不到手不罢休。到手了,就在姓名旁边标注一朵红花,也就没事人一样了。你想三殿下对你死心,除非出宫前和他春风一度,名后加花。否则三殿下将来总是要封王出宫的,就算你出了宫也未必安宁。我可不是吓唬你,薛妹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薛宝钗:……您这还不是吓唬我?!
她想了半天还是有些踌躇:“大姐姐,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夫。我如果投靠大姐姐算计大公主,岂不是背主小人?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我不敢缺德。”
贾元春笑了:“薛妹妹想是读书读傻了,忠孝仁义确实好,愚忠愚孝假仁假义就不必了!
这样吧,你我来打两个赌。若是你输了就投靠我,若是你赢了当我没说过。”
薛宝钗只能说:“愿闻其详。”
贾元春淡淡笑道:“第一个赌,就赌你告诉大公主说你不愿意给三殿下做妾,看看大公主会有什么反映。我赌大公主即使知道你不愿意,也会觉得是你不对。如果我赢了,大公主对你并无仁义,你又何必错付忠心?”
薛宝钗心跳漏了一拍,又问:“那第二个赌呢?”
贾元春答道:“第二个赌,就赌我告诉姨妈和蟠兄弟,三殿下看上了你,还可以提携蟠兄弟成为五品皇商,可你本人不愿意,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我赌薛家即使知道你不愿意,也会要你从了三殿下。如果我赢了,你家人想要飞黄腾达,你又岂能独善其身?如果薛妹妹你赢了,大公主不愿勉强你,你便用不着我帮忙,继续效忠大公主,让她帮你脱困好了。大不了让她帮你被罚逐出宫去,反正你家人也不介意。”
薛宝钗看着贾元春又双叒叕苦笑了:“大姐姐的心机,我不及万分之一。若是我赢了自然好,若是我输了,不如投靠大姐姐,还能搏一搏。”
贾元春点头说:“不错。”
薛宝钗有些动摇:“早知如此,我就不进宫了。”
贾元春的笑有一点冷:“这个世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事情太多了。”
薛宝钗皱着眉说:“不是我不信大姐姐,只是不得不问一句。大姐姐七品女史,要如何对抗一品贵妃呢?”
贾元春被质疑了却不以为忤:“你若不敢问,直接应了,我还要嫌弃你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投靠我,我都要收下的。你自己不是说了,我是娘娘最信赖最倚重的心腹。你投靠我,我投靠的是娘娘和太后娘娘,专治贵妃娘娘。你肯定很想知道我是如何投靠娘娘和太后娘娘的吧?可惜这些涉及皇家机密,就算你投靠了我我也不能告诉你。宫里有些事,不知道才是福气。薛妹妹现在要做的,是在我和大公主之间做个选择。平心而论,大公主本人很不错,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偏偏三殿下和吴贵妃和大公主是一体。我和娘娘和太后娘娘是一体,你好好想想吧!”
薛宝钗发现,旁人说起霍皇后,都说皇后娘娘。
贾元春说起霍皇后,总是只说娘娘,听着格外亲热。
此刻薛宝钗的笑容便如苦瓜:“如大姐姐所言,如果大公主和我的家人知道我真心不愿伺候三殿下并尊重我的意愿,此局不攻自破。如果他们明知我不愿意还要勉强,我要么认命屈服,要么拼死一搏。大姐姐这么快就想出了这么妙的一个赌局,我不赌不行!”
贾元春举起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击掌为盟吧!”
薛宝钗举起手和她对击一下,贾元春便站起身道:“两日之内,我定会给你送冷香丸来,也会告诉你姨妈和蟠兄弟的选择,你好好保重。”
说完,她便带着抱琴走了。
抱琴从头到尾就如一个盆景,明明存在却仿佛隐形。
49 第一个赌
薛宝钗目送贾元春离去后,起来自己热了一碗药喝了下去。
然后躺在床上,静静思考。
大姐姐将我出宫的路堵死了,我要留下来就只能在她和大公主之间做出选择。
大公主靠不住,大姐姐就一定靠得住吗?
往好了想,大姐姐今日确实很坦诚。
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我和大姐姐虽有血缘却无深交,讲感情太假,不如讲利益。
大姐姐深谙欲要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总比吴贵妃强多了。
往不好了想,大姐姐将我琢磨得明明白白,我对她的了解却浮于表面。
她信得过我,我是否能信得过她呢?
大姐姐提出以我的投靠换取她的帮助,算不算乘人之危?
大姐姐提出的这个赌局,我其实并没有嬴的把握。
万一我输了,我和大公主以及家人之间,便再无法回到从前。
大姐姐,好狠啊!
可是,我没得选。
大姐姐是不是君子我尚无定论,吴贵妃是个小人一准错不了,只能赌一把。
薛宝钗转而盘算如何跟大公主开口,表示自己是真地不愿意给三皇子做妾。
在薛宝钗自己看来,她已经表示了自己不愿意。
可是在大公主三皇子吴贵妃看来,她要么是害羞谦卑,要么是欲擒故纵。
薛宝钗想得头痛,发现自己又发烧了,差点哭出来。
大姐姐若是不快点将冷香丸送来,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赌局出结果啊!
说来也巧,这日放学后,大公主比卫若芷冯紫芝更早来看薛宝钗。
她进屋后先将榻边的窗户撑开一条缝,然后坐到榻沿说:“开窗换换气也好。宝钗,我下了学没回屋,让采桑她们应付妈妈们,直接就过来看你了。我跟你说啊,我告诉三哥哥你病了,他可着急了,不仅说要给你找太医,还说要来亲自看你呢,只是被我拦住了。你瞧,你还没跟他呢,他就这般疼你了!”
薛宝钗正愁不知如何跟大公主开口,没想到她自己提了出来,倒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薛宝钗心一横,爬起来在榻上给大公主跪下了:“公主,请恕妾身大胆妄言,妾身真心不想给三殿下做侍寝宫人!”
她没有说,公主,妾身宁可死也不给三皇子做侍寝宫人!
因为比起死,薛宝钗还是会选择给三皇子做侍寝宫人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如果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薛宝钗不介意慷慨赴死。
但是遇到挫折就去死,这叫想不开。
世上最珍贵的便是人命,岂能如此自轻自贱?
大公主见薛宝钗突然爬起跪下,吓了一跳,本来想伸手去扶她的。
听了这句话,手便停在了空中:“宝钗,你说什么?你真心不想给我三哥哥做侍寝宫人?为什么?”
薛宝钗含泪道:“三殿下天皇贵胄,龙章凤姿,妾身出身不高,蒲柳之姿,实在不堪为配。”
大公主盯着她说:“宝钗,你说的这些场面话,我都已经听过了。若只是因为这个,我也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你如今还跟我说这些,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真地不愿意。说实话,我真地从来都没有想过,你是真地不愿意。”
薛宝钗真地知道,大公主是真地从来没想过,自己是真地不愿意。
她跪在榻上继续道:“妾身之前对公主说的不是场面话,句句都是真心话。齐大非偶,这是其一。其二,妾身知道三殿下对妾身只是一时起意,将来定有色衰爱驰的一天,那时妾身就只能靠公主的怜悯度日。妾身并不想以色侍人,妾身想找一个良人,做一对正头夫妻,相夫教子,白头到老,求公主成全。”
说完,薛宝钗实心实意地给大公主磕了一个头,伏在榻上,等待大公主答复。
这一刻,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公主,我知道宫里等级森严尊卑分明,皇权至上不容侵犯。
可我还是从心里盼着,您对我有几分顾惜之情。
大公主还未来得及说话,一个人从门外窜了进来。
狠狠揪住了薛宝钗的发髻,将她的脸扯得扬了起来。
三皇子愤怒铁青的脸,映入了薛宝钗的眼帘。
洪高宗的三位皇子,共享一个爹,各有各的妈,相貌性格迥异,人生走向不同。
太子洪玄德身为元后独子,未来君王,最得洪高宗宠爱,亲自教养。
风度最好,能力最好。
二皇子洪玄文身为继后独子,未来王臣,一本正经,坚持慎独。
霍皇后的贤良有口皆碑,二殿下与其母一脉相承。
三皇子洪玄武身为贵妃独子,从小就被教育,江山皇位是大哥的,贤王辅臣是二哥的。你做老幺的,享受生活就好。
三皇子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十四岁之前,他是吃喝玩乐的顽童。
十四岁之后,他是吃喝玩乐的海王。
拜吴贵妃所赐,总算三皇子是个有底线的海王。
吴贵妃让儿子发过重誓,有主的女人绝对不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要挖墙脚!
没主的女人,端看他自己看不看得上了。
看上就一定会撩,撩上就一定会睡,睡完就一定会甩。
如果薛宝钗不是大公主心爱的伴读,也逃不过以上规律。
那日三皇子偷窥承禧殿,发现薛宝钗打扮起来,那叫一个性感妖娆风情万种!
那一身如雪如玉的白嫩皮肉,那一声娇滴滴的臣妾给殿下请安!
啊啊啊,醉了醉了!
哦哦哦,晕了晕了!
三皇子从此一心想把女夫子弄到手,亲自调教成杨贵妃。
人前循规蹈矩,人后放浪形骸,堂上一板一眼,床上千变万化,太刺激了有木有!
三皇子和大公主一样,真地从来没有想过,薛宝钗真地不愿意。
今日他又来找大公主,听说薛宝钗病了,便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亲自过来探望。
兄妹俩还商量好了,三皇子先守在窗外不进去。
大公主精心铺垫制造悬念,然后三皇子闪亮登场制造惊喜。
没想到啊没想到,惊喜变成了惊怒!
万花丛中过从未失过手的三皇子,居然撞上了薛宝钗这面南墙,真尼玛鼻青脸肿。
大公主被三皇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便道:“三哥哥,快放手,你的风度哪去了!”
三皇子一松手,指着薛宝钗的鼻子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薛宝钗发髻散乱地跌倒在榻上,心一横道:“妾身真心不愿给三殿下做侍寝宫人!”
三皇子暴跳如雷:“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愿意不愿意?”
大公主喃喃道:“宝钗,原来你真地不愿意。为什么?”
三皇子气急败坏地一个大耳刮子将薛宝钗打翻了:“明珠糊涂!你管她为什么呢,她哪有资格不愿意!贱婢!”
50 美人救美
三皇子冲进去的时候,卫若芷和冯紫芝正好结伴也来探视薛宝钗。
她们曾在放学路上,和偶遇大公主薛宝钗的三皇子偶遇过一次。
三皇子阴柔俊俏的容貌和臭美臭屁的态度,一次就很容易记住,也很难忘掉。
二人不明就里,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三殿下冲进大公主宫女的屋子做什么?
还没想明白呢,就听屋里传来了三皇子阵阵怒吼,接着又传来耳光响和大公主的叫声:“三哥哥,你快住手,宝钗都被你打晕了!”
卫若芷和冯紫芝大惊,却并未失了方寸。
想到自己两个分量不够,进去了也拦不住三皇子,必须找帮手。
当今天下,皇帝最大。
在洪高宗面前最有面子的,依次排序,是洪太皇、马太后、太子、二皇子、北静王、东平王、忠顺王。
卫若芷的主子二公主见风使舵,冯紫芝的主子三公主透明沉默,忠顺王的女儿洪郡主明哲保身,霍桐防克杂种,金翡翠抱养县主,来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于是两人心有灵犀,一起往北静王他妹水冰心的屋子跑去。
东平王他妹穆霜华是水冰心好姐妹,如无意外,两人应该在一起。
卫若芷和冯紫芝没猜错,水冰心确实和穆霜华在一起。
听说三皇子在大公主宫女的屋子里动手打了薛宝钗,都是大惊,立即带人跑了过来。
三皇子一巴掌把薛宝钗打晕了,自己也懵了。
将右手举到眼前不敢置信地说:“明珠,我打人了?我打人了!我长这么大,只打过小太监,这是我第一次打女人!”
贵族王族皇族讲究修养,也讲究身份。
不能轻易动怒,不能亲自打人,上战场杀敌例外。
打奴才这种事,动口吩咐就行了,亲自动手多没身份。
大公主也呆了:“三哥哥,你就算生气,也不必亲自动手啊!闹到父皇跟前,你肯定会受罚啊!”
三皇子不敢再动手,只能狠狠骂道:“一个小小伴读,我要她做我的侍寝宫人是她的造化,居然敢推三阻四!亏你还帮她说情,替她讨五品庶妃的位子!给脸不要脸的贱婢!”
大公主正要开口,穆霜华疾风般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三皇子的右手往外一推。
三皇子被推得倒退几步,差点摔倒。
好容易站住了,啊哟一声抱着手腕跳了起来:“疼疼疼!穆霜华,你的手是铁钳啊?”
穆县主冷冷道:“吾仅用七成力道耳。”
跟进来的水冰心道:“三殿下,这里是大公主宫女的屋子,也是她伴读崴了脚养伤的地方。男女授受不亲,您来这里做什么?”
三皇子一时语塞:“要你管!”
大公主急忙解释:“冰心,霜华,三哥哥也是好意。他听说宝钗因崴脚发烧,特意过来探视。”
水冰心一脸惊奇:“薛才人发烧,与三殿下何干?退一万步讲,既是来探病的,如何动起手来?不知薛才人如何得罪了三殿下?若是她的错,我这就去禀告方宫正,交给宫正司处理。”
三皇子愤愤道:“水县主不必阴阳怪气。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看上了薛宝钗,想要她过去伺候我,她居然说她不愿意!不愿意伺候主子,何必进宫?既然进了宫,装什么清高?本殿下打了就是打了,你想如何?”
水冰心冷笑道:“三殿下说的是,打了就是打了,我们能如何,只能提醒三殿下一句。皇子想要女官宫女侍寝,需有太皇、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其中一位的旨意。不知三殿下得了哪一位圣主的旨意?薛才人胆敢抗旨不尊,可不是区区一记耳光的事!”
三皇子脸色铁青:“她一个小小伴读,本殿下看上她,是她的造化!”
水冰心针锋相对:“也就是说,三殿下并无旨意咯?那不如我们一起将此事回禀皇上,求个圣裁吧!”
大公主赶紧和稀泥:“冰心,霜华,三哥哥是一时气糊涂了,咱们就别闹大了好吗!真闹到父皇跟前,三哥哥有过错,宝钗也难免背上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何苦来?”
男尊女卑的世道,勇女人给男人背锅太正常了。
更何况三皇子和薛宝钗之间除了性别的尊卑,还有身份的尊卑。
就算洪高宗是明君,吴贵妃不免包庇儿子倒打薛宝钗一耙。
如果薛宝钗因此被逐出宫,吴贵妃只怕会趁机坏了她的名声,下场惨淡。
水冰心和穆霜华岂有不懂的,只能投鼠忌器。
三皇子立即得意了,摸着自己被捏出红印的手说:“穆霜华,你刚才偷袭本殿下!本殿下看你是个女子,不和你计较,否则我打你个落花流水!”
穆霜华一本正经地说:“请三殿下勿以霜华为女子为念,放手一战。恕吾直言,吾唯一顾虑乃是吾若伤及殿下,吾兄将无以颜面对储君。”
她平时拽文大家只觉得好笑,此刻却让三皇子忍不住咆哮:“穆霜华,你不会好好说话么,一个男人婆,成日假斯文!”
水冰心闻言大怒:“三殿下想打架,霜华随时奉陪!丑话说在前头,输了可不许哭!”
大公主急忙把三皇子往外拉:“冰心,霜华,不如你们留在这里陪宝钗,三哥哥,咱们先走吧!”
三皇子死要面子还不肯走:“不行!我这会子要走了,岂不是怕了穆霜华一个女人?开玩笑,就是你哥哥东平王在此,也不敢对我动手!”
大公主直接挂在了三皇子胳膊上:“三哥哥,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跟深闺女孩儿一般计较!走走走!”
三皇子被妹妹拽着往外走嘴里还嚷嚷:“穆霜华,我是给明珠面子,可不是怕了你!”
外头的卫若芷和冯紫芝见三皇子和大公主走了,立即跑了进来,异口同声地说:“县主威武!”
薛宝钗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额头上敷着一条冷毛巾,脸颊上传来薄荷碧玉膏的清凉。
她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就是三皇子铁青的脸和挥舞的巴掌。
榻边守着的卫若芷和冯紫芝瞧她睁开了眼,开心地叫了起来:“水冰心,穆县主,薛才人醒了!”
外间走进两个人,正是水冰心和穆霜华。
薛宝钗挣扎着要起来,水冰心急忙道:“你躺着别动!这会子还讲什么虚礼啊!”
穆霜华也道:“三殿下和大公主已去,薛才人勿需多礼。”
薛宝钗只能看向卫若芷和冯紫芝:“是怎么回事?”
51 你好欺负
卫若芷把之前的经过说了一遍,看向穆县主的眼里都是小星星:“县主英雄,县主侠义!县主不愧是武曲星下凡!”
冯紫芝加以补充:“水冰心唇枪舌剑,穆县主钢筋铁骨,一文一武,把三殿下赶跑了!”
水冰心笑得很开心:“冯赞善太夸张了吧!”
穆县主有点小郁闷:“吾非钢筋铁骨,亦是女儿之身!”
薛宝钗含着泪说:“多谢大家的援手之德,搭救之恩!”
水冰心拉着穆县主也坐在了榻边说:“不用谢,应该的。咱们女孩儿家,不管什么出身,都已经够憋屈的了,岂能叫那些臭男人欺负了去?不过,薛才人,三殿下什么时候看上你的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啊?你说给我们听听?”
卫若芷和冯紫芝很哀怨:“就是,亏我们还是好姐妹呢,居然连我们都不知道!”
薛宝钗:……天仙高冷的水县主和武林高手的穆县主,居然也拥有八卦的灵魂!
她只能将换装游戏和三皇子看上自己的事说了,不过吴贵妃惩罚她的事还是没说。
水冰心第一个发表意见:“哎呀,怎么这换装游戏我就错过了呢?下次你们再玩,可要叫上我!想来薛才人装扮好了,定是玉环在世,杨妃重生了!”
卫若芷冯紫芝一起点头:“对对对!”
薛宝钗哭笑不得:“妾身这辈子都不敢再玩换装游戏了。”
穆霜华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表示同意:“甚是。若然,徒惹登徒浪子,势必不美。”
水冰心却不同意:“霜华,这可不对。你不怪三殿下登徒浪子,却怪薛才人过分美丽?”
穆县主挠了挠头道:“三殿下,皇子也。你我不言罪于薛才人,他人未必。众人若知,定言薛才人红颜祸水。”
水冰心哼了一声道:“经史课上王女史说商亡于妲己,周亡于褒姒,唐亡于杨妃,明亡于客氏。我就不明白了,朝廷上有君主宗室,中有文武重臣,下有普通官吏,怎么亡国的锅都叫一个女人背了?只是懒得争论罢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穆霜华连连点头:“然也。”
冯紫芝跟着附和:“县主说得对,这些书都是男人写的,可不就都怪到女人身上!”
卫若芷比较实际,忍不住替薛宝钗担心:“薛才人得罪了三殿下,大公主再怎么喜欢薛才人也是三殿下的亲妹妹,今后这关系可怎么处啊!”
水冰心道:“咱们先把薛才人挪回你们的屋子里去吧!这是大公主宫女的屋子,三殿下是大公主的同胞哥哥,所以毫无顾忌。你们两个到底是霍县主和金县主的伴读,而且你们的哥哥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侍卫,三殿下多少要顾忌一点。”
卫若芷和冯紫芝马上说好,两人上前,就要扶薛宝钗起身。
薛宝钗为难道:“若是连累了你们俩个就不好了。”
卫若芷和冯紫芝非常嘴硬:“我们不怕,大不了叫哥哥们告诉太子殿下!”
水冰心也道:“薛才人放心,当今圣上乃是明君,皇后娘娘乃是贤后,洪家子孙也不能不讲道理。三殿下此举,纯属欺上瞒下欺软怕硬,叫皇上知道了肯定受罚。孔才人容色和你不相上下,三殿下就未必敢起色心。还不是仗着你主子是他胞妹,以及你们薛家比不上孔家有地位。夏赞善也好欺负,可是没你美貌,他瞧不上罢了。”
穆县主直接上前将薛宝钗公主抱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冰心言之有理。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吾兄言及,皇上圣明,太子殿下同二殿下君子,汝可放心。”
水冰心的话,让薛宝钗深深体会到了大公主的至理名言。
在紫禁城里要想混得好,要么抱上了厉害的大腿,要么有厉害的家族撑腰。
说白了,就是得有后台。
孔玉苗的后台,是曲阜孔家。
就算孔家再不待见她,也不会允许孔家女儿被随意折辱,孔圣人丢不起这人。
卫若芷和冯紫芝的直接后台是父亲和哥哥,间接后台则是太子。
她们的父亲都是三品将军,哥哥都是太子的心腹侍卫,而太子是洪高宗最心爱的儿子。
说到底,薛宝钗的后台薛家,在天家眼里,不值一提。
贾家和王家到底只是薛家的亲戚,贾元春在宫中和薛宝钗也不亲近。
薛宝钗的另一个后台大公主更是三皇子的兄控妹妹,吴贵妃的孝顺女儿。
宫里最有分量的后台洪太皇马太后霍皇后和洪高宗,跟薛宝钗完全不熟。
伴读女官也分三六九等,薛宝钗是最好欺负的那一等。
三皇子和吴贵妃,也就是看她好欺负罢了!
众人将薛宝钗搬回了自己的宿舍后,大公主派人来请水冰心和穆霜华一起吃晚膳。
水冰心临走前说:“你们别担心,大公主一定是求我和霜华别把这事说出去。三殿下要是再敢来骚扰薛才人,你们直接来找我和霜华。卫赞善和冯赞善的后台虽比薛才人强多了,遇到主子还是别硬杠!”
卫若芷和冯紫芝看水冰心的眼睛也都是小星星了:“水冰心虽然是文曲星下凡,可是侠骨丹心,丝毫不逊于武曲星下凡的穆县主!”
薛宝钗此刻半边脸红肿,旧病添新伤,烧得更厉害了。
卫若芷和冯紫芝没办法,只能喂她吃银翘解毒丸和清热消毒散。
用冷毛巾敷头,用薄荷碧玉膏敷脸,不停喂她喝热水。
晚膳后大公主带着采桑和采薇找了过来,看到薛宝钗的惨状,不停叹气。
打发走了卫若芷冯紫芝采桑采薇后,大公主幽幽说:“宝钗,原来你真不愿意。为什么?我三哥哥不好么?我不好么?你不愿意陪我们一辈子么?”
薛宝钗的眼泪流了下来:“妾身该死,妾身不想虚度一生,求公主恕罪。”
大公主也哭了:“宝钗,你是不是烧糊涂了?陪着三哥哥和我,怎么叫虚度一生呢?”
大公主这话说得,薛宝钗竟无言以对。
大公主抽抽嗒嗒地说:“你是不知道,多少女官宫女想巴结三哥哥,他可不是什么人都瞧得上的!三哥哥今日下学特意来瞧你,结果就听见你说你不愿意!他长这么大,只有他瞧不上人的,从来没有人瞧不上他的!宝钗,你辜负了他,也辜负了我!”
52 各赢一局
薛宝钗简直没处说理,只能痛哭流涕。
大公主将她伤心的眼泪当成了后悔的眼泪,拉着她的手说:“宝钗,你想通了就好了。我知道,你还是担心三哥哥和我将来变心,对不对?三哥哥我管不了,可是我对你发誓,只要你一直这么对我,我也会一直这么对你!我跟三哥哥说好了,今日之事不告诉母妃。等你好了,给三哥哥赔个不是,我帮你求情,他会原谅你的!”
薛宝钗听着心如刀割。
和大姐姐打的第一个赌,虽然我并没有嬴的信心,可是这也输得太惨了吧!
进宫以来,我将大公主当成了我的君主,一心做忠臣,全心全意为她打算。
君主得把把臣属和奴婢当人啊,不能当个物件!
我不指望我们几个月的主仆之情,能抵得过母女之情和兄妹之情。
可是人情之外还有道理,君主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终究,还是错付了。
薛宝钗心中的天平依然偏向了贾元春,还得安慰大公主:“公主莫哭了,眼睛肿了,明日贵妃娘娘会担心的。妾身是烧糊涂了,现下知道错了。等妾身好些,公主带我去给三殿下请罪吧!”
大公主闻言破涕为笑:“我就说嘛,薛女夫子最懂事,怎么会不讲道理呢?你赶紧好起来,我带你去找三哥哥!他今日也是气狠了才打了你,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他动手打女人呢!之前他只对小太监动过手!”
薛宝钗欲哭无泪,到底谁不讲道理啊!
大公主走后,卫若芷和冯紫芝赶紧进来问薛宝钗:“大公主说什么了?”
薛宝钗只是说:“没什么,她说三殿下只是气急了才一时失手,叫我不要往心里去,以后不会找我麻烦。你们可以放心了。”
卫若芷心下稍安:“这样啊,大公主能护住你就再好不过了。可惜我和紫芝妹妹分量不够,三殿下要是没完没了,我们也只能求水县主和穆县主庇护。”
薛宝钗又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们了,这才是患难见真情呢!若芷妹妹,紫芝妹妹,我可否请你们将今天的事保密,不要告诉你们的哥哥们啊?”
卫若芷表示明白:“宝钗姐姐放心好了,我们知道,人言可畏。明明是三殿下强抢民女,可是传出去没准就成了你狐媚惑主,我们对谁都不会说的!”
冯紫芝也说:“就是啊,比如夏金桂,肯定就会造宝钗姐姐你的谣!放心好了,今天的事我们会保密,就是哥哥们跟前也不会说!”
虽然大公主让薛宝钗有点寒心,可是水冰心穆霜华卫若芷冯紫芝却及时给了她温暖。
次日卫若芷和冯紫芝上学前,水冰心和穆霜华还特意过来看了薛宝钗。
水冰心说:“药没了就去我哪里拿。实在扛不住,我帮忙找太医。”
穆县主说:“三殿下若再来,速告与吾。汝非其对手,慎言慎行。”
薛宝钗感激万分,卫若芷和冯紫芝也不停道谢,放心地和两位县主一起去上学了。
一日后,贾元春再次趁贵女们上学的时辰,带着抱琴来了捞月水榭。
贾元春已经从卫若芷和冯紫芝那里听说薛宝钗搬回了自己的屋子,在门外叫了无人答应,就带着抱琴自行进来了。
薛宝钗正烧得脸颊潮红,晕晕沉沉,根本没力气说话。
贾元春示意抱琴将手里的竹编食盒放在桌上,从里头取出了一个青花瓷瓶和暖壶。
抱琴将暖壶里的黄柏煎汤,倒在了一个茶盏里。
贾元春拿着青花瓷瓶坐到薛宝钗身边,在她鼻子前拔开了瓶口的木塞。
一股熟悉的清冽幽香扑面而来,薛宝钗长长的睫毛煽动几下,微微睁开了双眼,弱弱叫了一声:“大姐姐!”
贾元春将她扶了起来,取了一颗冷香丸,喂在了薛宝钗的口中。
抱琴送上了黄柏汤,薛宝钗接过一饮而尽。
然后贾元春扶着她躺下,在她耳边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醒了咱们再说话。”
薛宝钗只觉得一阵心安,闭着眼沉沉睡去。
说来也真是神奇,不过一刻钟,她的烧退了,人也清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贾元春坐在她跟前,用帕子扇着风说:“这冷香丸异香异气的,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吃。”
薛宝钗急忙道谢,然后说:“大姐姐说的是。好在这药一日吃一粒就行,和别的药也不犯冲。回头我再煮些清热消毒散,用药味将香气压一压。”
贾元春端详着她道:“这可真是奇药,一吃就见效!好了,冷香丸你吃了,咱俩的赌局也该有结果了。”
薛宝钗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大姐姐,我输了。”
贾元春也异口同声地说:“薛妹妹,我输了。”
薛宝钗一脸诧异:“大姐姐输了?”
贾元春轻笑道:“你们家倒也有意思,听说有人来替你传话,除了姨妈和蟠兄弟,你弟弟薛蝌和妹妹宝琴也一块见了。我的人说,你和你亲哥哥不像,和你堂兄弟倒像是亲姐弟。你妹妹宝琴年纪虽小,却是绝色,只是太心直口快了些。”
薛宝钗便道:“我们家小门小户,没大姐姐家那么些规距。在家都是爹爹妈妈的叫,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们也都亲近,有事并不瞒着。”
贾元春道:“姨妈说,我进了宫,太太常常想女儿想得哭天抹泪的,却不得见。她是舍不得你留在宫里的,若你不愿意,她绝不勉强。蟠兄弟说,此等好事,为何你不愿意,想是害羞。”
薛宝钗只能苦笑。
母兄的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
贾元春快速说完了:“你堂妹宝琴说,这不就像是普通百姓把女儿卖给富贵人家做妾么?有愿意为了富贵牺牲女儿的,自然也有不愿意的。你堂弟薛蝌说宝琴童言无忌,但道理不错。姨妈便骂蟠兄弟当初送你参选便没问过家人的意思,想是早就存了卖妹求荣的念头。蟠兄弟急了便赌咒发誓,说他再没人伦也不至于卖了妹妹换荣华富贵。总之,薛家最后集体的意思,如果你真不愿意伺候三殿下就算了。哪怕你被逐出宫呢,家里人等着你,只要你人在就好。”
53 姐妹结盟
交代完毕的贾元春,努力控制住了心中的悲喜交加,一脸平静地看向了薛宝钗。
薛妹妹好福气,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为了贾家,为了亲人,我只能牺牲自己。
我悲,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家人。
我喜,因为世间到底还是有这样的家人。
亏我还劝薛妹妹不要愚忠愚孝,这世间最愚孝的人难道不是我自己吗?
薛宝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喜交加,哭成了泪人。
吴贵妃的狠毒,三皇子的纠缠,大公主的薄情,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
妈妈哥哥蝌儿琴儿,不会为了薛家的荣华富贵勉强我。
只要命还在,哪怕逐我出宫呢!
就算我嫁不了高门大户又如何?
嫁个穷秀才陪他读书,嫁个小商户陪他对账,也没什么不好,总是正经夫妻。
贾元春将帕子递给她道:“薛妹妹,你怎么也说你输了?”
薛宝钗擦着眼泪,将大公主和三皇子的事儿说了。
贾元春有些吃惊:“主子们便是要打要罚也是吩咐底下动手,三殿下竟连身份都不顾了!”
薛宝钗:……大姐姐的重点是不是有一点跑偏!
贾元春叹口气又说:“这下可有意思了,你我各嬴一赌,竟是平局。”
薛宝钗也叹口气说:“既然平局,大姐姐别说要我投靠你了,不如你我姐妹结为同盟,如何?”
贾元春一听乐了:“哟,你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全靠我搭救,我凭什么要和你结为同盟啊?来来来,说给我听听,说得有道理,没准我就答应了。”
薛宝钗:……大姐姐和吴贵妃一样,有点精分。
吴贵妃人前贵妇,人后毒妇。
大姐姐人前分明庄重谨慎斯文有礼,是李宫裁加贾探春合体。
怎么私底下这德性,成了王熙凤加史湘云合体呢?
是不是进了宫的女人,特别容易精分?
薛宝钗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正色道:“大姐姐,我可否先问一个问题?大姐姐曾在给我的书信中提过,文德皇后穆娘娘与皇后娘娘贤妃娘娘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后来一起伺候了还是太子的洪高宗,感情也丝毫没有变过,可是真的?”
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些跑题。
但是贾元春和薛宝钗都已经认定对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因此贾元春并不浪费时间说你问这个干嘛,而是选择直接回答:“我进宫的时候,穆娘娘已经仙逝多年。当时娘娘是太子妃,水贤妃是太子良媛。水贤妃深居简出,一心修道,我同她并无来往。据我看来,娘娘对穆娘娘的情深意重并无半分作伪,她与穆娘娘所生的太子殿下情同母子也并不假。所以你若是问我,水贤妃我不知道,娘娘和穆娘娘之间的姐妹情深绝对是真的。”
薛宝钗便道:“大姐姐,请容我直言,我若是对大姐姐一点用处都没有,大姐姐也不会需要我投靠。既然大姐姐能用得上我,不如我们姐妹结为同盟。若我投靠大姐姐,便分了尊卑,大姐姐为尊,我为卑。我希望我和大姐姐能够如穆娘娘和霍皇后一般姐妹情深。而不是变成大公主和我。姐妹同盟,不分尊卑。”
贾元春也是一点就透:“如果大公主把你当做姐妹,就不会勉强你给她哥哥做妾,也就不会让我有了可乘之机,引诱你投靠于我。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大公主犯过的错误,我不应该再犯。以薛妹妹的人品才学,确实够格和我结为姐妹同盟。”
薛宝钗没想到,贾元春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准备了一肚子的说服之词,都没用上。
果然是和聪明人说话,特别省力?!
薛宝钗便道:“大姐姐,我知道我此刻与大姐姐结盟,有些高攀。皇后娘娘与穆娘娘相识于幼时,乃是知根知底的手帕交。我与大姐姐进宫之后才相识,只能从现在开始相知。大姐姐进宫多年,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是皇家女学最受爱戴的先生。我进宫以来耳目闭塞,一心当差,目前只能仰仗大姐姐。只要大姐姐肯教我,我一定用心学用心做。”
贾元春看着她道:“薛妹妹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你投靠了我,我能得到的不过是你的忠顺。如果你我结成姐妹,我能得到的则是你的忠诚。一个顺字和一个诚字,这里头的区别大了去了。”
薛宝钗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道:“那么大姐姐,我们再次击掌为盟吧!今日你我结为姐妹同盟,互帮互助,互敬互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贾元春伸手在薛宝钗的手掌上击了一下道:“今日你我姐妹结为同盟,同舟共济,祸福与共,真到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那也好合好散。”
薛宝钗接着说:“翠篁楼的事我应下了,只要大姐姐提前告诉我日子时辰就行。至于大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问了。”
贾元春反倒磨叽上了:“你想好了,不后悔?你帮我把大公主引去翠篁楼,万一出现意外陷入仙境,你又装好人悔不当初怎么办?我最讨厌做事优柔寡断,提不起放不下,失误自己也就罢了,回头还连累别人。要么就不做,做了就不后悔!”
薛宝钗无奈道:“大姐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姐姐不是说过,这件事不会威胁到我和大公主的名声性命吗?我既然和大姐姐结盟,自然要信大姐姐,大姐姐也要信我才是。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谈何结盟?我素来小心谨慎,宁可无功,不可有过,也细细想过了。大姐姐能让大公主陷入什么陷阱呢?难道有人想做驸马,求了大姐姐布局,与大公主生米煮成熟饭?又或者大姐姐安排人刺杀大公主,大姐姐出手相救求功劳?话本子的故事看着消遣是挺好的,当真就不必了吧!哪怕这种故事不是没有,只是实在太少,我想不出大姐姐有什么理由这么发疯。”
54 唇枪舌剑
贾元春笑了:“有个聪明人做姐妹,甚好,甚好。此事我自觉万无一失,如果真有万一,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对别人说你并不知道内情,是我说我想给大公主一个惊喜,你被我哄骗了才会诓大公主去翠篁楼的。”
薛宝钗失笑道:“多谢大姐姐替我着想算好了退路,那妹妹就笑纳了。”
贾元春点头道:“不客气。冷香丸也是一样,若是带进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我会说是我自己吃的,不会连累到你。如今到了你手上,若是来日有人因此找你麻烦,你尽管说是我给你弄进来的,我搞得定。”
薛宝钗踌躇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可否请教大姐姐,打算如何帮我摆脱三殿下和吴贵妃呢?”
贾元春道:“我会求娘娘调你去坤宁宫当差,和我一起侍奉皇后娘娘。吴贵妃还没嚣张到能在后宫横着走,她能欺负的也就是不如她的人罢了。”
薛宝钗这才放心道:“原来大姐姐早就计划好了,我是白操心了。”
贾元春有点恨铁不成钢:“下棋可以培养顾全大局下一步想十步的能力,琴棋书画你却只爱书画,不喜琴棋。”
薛宝钗红着脸笑笑不说话,心中却不以为然。
二姐姐善棋,也没见她在贾家混出个名堂,更没有大姐姐您的心机。
并不是擅长下棋就一定有能力,而是有能力更容易擅长下棋。
贾元春转头命抱琴将一个琴囊拿了过来,然后从琴囊中取出了一柄小巧轻便的花锄。
薛宝钗在贾家时,曾见过林黛玉有个差不多的。
林黛玉多愁善感,多情敏感,见花落泪,喜欢作诗填词,弄鹦葬花。
葬花就是将落花装在一个锦绣花嚢里埋入土中,林黛玉还做过《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薛宝钗觉得,林妹妹总是这么伤感,身体怎么好得起来。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何必多此一举葬花?
不对,大姐姐带个花锄来做什么?
难道她也和林妹妹一样葬花?她不像这种人啊!
贾元春将薛宝钗的疑惑看在眼里,点着她的额头道:“薛妹妹,你脑瓜子烧笨了不成?姨妈说,冷香丸取出十日之内,若未吃完就得埋回花根之下。这捞月水榭边上就是一片芙蓉花林,倒是方便。我若不给你花锄,你吃剩下的冷香丸,打算用手刨个坑埋了吗?还是白白放坏糟蹋了?这药没了就没了,可没处买去!”
薛宝钗:……我一个天才少女,在大姐姐面前秒变弱智少女!
贾元春又指着桌上的瓷瓶说:“姨妈说这冷香丸当初一共配了一百九十九颗,你自胎里带了一股热毒,发作起来便会发烧。只是你先天壮,并不相干,自姨爹去后,你这胎毒也发作的少了。你说你每次犯病,少则三粒,多则五颗,便可痊愈。全送进来太打眼,这次只送了二十颗,都交给你了。”
贾元春说完话起身,带着抱琴走了。
薛宝钗目送她们离去后,又躺下睡着了半个时辰。
冷香丸神效非凡,等她醒来时便觉神清气爽,好了许多。
小太监送来午膳,薛宝钗胃口大开,将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漱口洗手又睡下了。
大公主今日下学后,和卫若芷冯紫芝一起来了。
三人得知薛宝钗今日再没发烧,都十分高兴。
只是大公主捂着鼻子抱怨开了:“宝钗你今日是喝了多少药汁子,这屋里一股药味!”
薛宝钗为了盖住冷香丸的香气,今天确实没停过熬药。
因说:“公主恕罪!因为喝的药多,才好起来了呀!想是我自己闻多了,倒不觉得药气熏人。公主快回去吧,再有两三日,我便大好了,到时候就能陪公主上学了。”
大公主开心得抱住了薛宝钗,正好水冰心带着穆霜华进来了,便道:“哟,主仆再次情深了?三殿下知道吗?”
大公主放开薛宝钗道:“冰心,我们才化敌为友,昨日我请了你和霜华一起晚膳,也跟你们解释过了。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也用不着对我阴阳怪气吧!你和霜华也有哥哥,要是你哥哥看上宝钗了,你会怎么做?”
水冰心笑了:“我哥哥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绝对不会把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哥哥收了妹妹的丫头做小妾,说出去很好听么?”
薛宝钗卫若芷冯紫芝也都有哥哥,心里直点头。
哥哥收用妹妹的丫头,就是不妥啊!
水县主是皇家女学弟子,是皇上亲封的大朱李清照,才能这么跟公主说话。
皇家女学伴读,谁敢?
大公主被水冰心怼得差点噎住,只好说:“霜华,你也是这么想的?”
水冰心道:“霜华擅长动手,不擅长动口,我替她说。我和霜华是好姐妹,我们的哥哥们是好兄弟,父母双亡。就算我哥哥想纳宝钗为妾,会告诉我嫂子。我嫂子会找官媒上门,向她母兄提亲。薛家答应,就纳过来。不答应,就算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东平王还没娶亲,那他要么自己找官媒,要么找长辈出面,反正道理是一样的。”
穆霜华点头:“然也。”
水冰心接着说:“三殿下看上了薛才人,那就照规矩来呗!未婚皇子想要宫人侍寝,太皇是懒得管这种事的,三殿下或求太后娘娘,或求皇上,或求皇后娘娘,拿份旨意不就完了?三殿下没有旨意,只想和薛才人暗度陈仓,这是才子佳人戏看多了吧?就算他是才子,薛才人也不是佳人啊!”
穆霜华给好友捧哏:“薛才人者,女夫子也!”
水冰心继续陈述:“三殿下看上了薛才人,不找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请旨,却找贵妃娘娘和公主筹划。公主请恕我直言,公主虽是薛才人的主子,贵妃娘娘虽是三殿下的生母,可皇子纳侍寝宫人您二位都做不了主。请恕我有此一问,为什么三殿下就不找能做主的,非找不能做主的呢?”
穆霜华继续帮腔:“冰心所问甚是,公主,何解?”
55 回去上学
大公主红着脸解释:“三哥哥不好意思嘛,母妃说过会帮他求母后的旨意,不是一样的!”
水冰心步步紧逼:“为什么贵妃娘娘不立即跟皇后娘娘请旨呢?为什么三殿下不耐心等候皇后娘娘的旨意私下纠缠薛才人呢?因为皇上不好女色,太子殿下和二殿下同皇上一样洁身自好。三位殿下满了十六,皇后娘娘都给安排了俩个侍寝宫人。可是三殿下每每闹出风流韵事,太皇和皇上颇为不喜,我们都有耳闻,只是女孩儿不好评论。男女七岁不同席,三殿下就是公主的同胞哥哥也要避嫌,却看上了公主的伴读,传出去是个什么名声?三殿下本就有风流名声倒也罢了,公主难道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皇后娘娘最重规矩,有此顾虑,只怕不会轻易答应。就算皇后娘娘答应了,定会让贵妃娘娘先将薛才人调去她宫里当一段时间差再赐给三殿下,到时候就说是贵妃娘娘替儿子挑了人,把公主撇清。”
薛宝钗在旁边听出了一身冷汗,水县主此言绝对有理!
天哪,如果去吴贵妃那里当一段时间的差再伺候三殿下,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水冰心最后道:“三殿下知道自己开口有嫌疑,大路未必走得通才会走小路,结果迷了路,怪得了谁?若是皇后娘娘直接下旨,名正言顺,薛才人还能抗旨不成?”
穆霜华继续点头:“善哉。”
这话薛宝钗也不能反驳,如果霍皇后下旨让自己侍寝,她肯定只能认了。
从此像伺候大公主一样伺候三皇子,苦口婆心,忠言逆耳,誓要将三皇子给掰正了。
大公主只能打亲情牌:“是是是,你说的都有道理!我是当局者迷,你们是旁观者清,好了吧?三哥哥和我一母同胞最是亲近,我是关心则乱,好了吧?我以后加倍对宝钗好当作补偿,好了吧?”
水冰心很义气地帮忙打听:“三殿下要是不死心,还是想让薛才人做侍寝宫人呢?”
大公主回道:“你不是说了吗,如果三哥哥真心想要宝钗服侍,就去跟母后请旨。母后答应,谁也不能抗旨。母后不答应,还是没人敢抗旨。在得到旨意之前,我保证不会让他再来私下找宝钗,行了吧?”
所有人包括薛宝钗,都对这个回答挑不出毛病。
三皇子毕竟是皇子,看中了个女人亲自跟霍皇后讨人,谁能说他不对?
封建社会,皇权最大。
水冰心穆霜华再牛逼,也不可能公然说三皇子是个海王不是良配,糟蹋了薛宝钗。
大公主看水冰心和穆霜华松动了,跑上前来拉着她们的袖子撒娇:“冰心,霜华,咱们是同窗,是好友,你们就不要因为这件事跟我生分了嘛,好不好?”
有一说一,大公主撒娇是很有一套的,能抵抗得住的人实在不多。
众人于是言归于好,坐下闲聊了一会方散了。
卫若芷冯紫芝送走了大公主水冰心穆霜华,回屋来赶紧安慰薛宝钗:“薛才人,听说三殿下素来风流,宫中美人多着呢,没准他过一阵子就把你忘了呢!”
薛宝钗嘴上称是,心里苦笑。
万一三殿下气不过,就是要把我弄过去折腾泄气呢?
我既然下定决心和大姐姐结盟,就不要改来改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癞头和尚和跛腿道士的话,还真灵验。
薛宝钗每日一颗冷香丸,连吃了三日,就真地痊愈了。
六月二十九一早,众人都去上学后,捞月水榭再次安静下来。
薛宝钗将盛了剩下冷香丸的青花瓷瓶装进锦囊里,拿上花锄去了水榭边的芙蓉花林。
木芙蓉花有红白粉三色,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
因生于陆地,为木本植物,故名木芙蓉,与莲花的水芙蓉相对。
木芙蓉颇耐潮湿,宜植池岸,临水为佳。
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燕脂色未浓。
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慵。
芙蓉花林中有一处建筑芙蓉台,可以在花林掩映下俯瞰湖景。
薛宝钗走到芙蓉台的露台之下,选了一棵最高最壮的芙蓉花树。
在树根处挖了个坑,将瓷瓶埋了,又在树干底部用花锄砍出了一个印痕。
当晚她就禀告了大公主,明天我可以伺候您上学了!
大公主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我的薛女夫子回来了,二妹妹,不服来战!
次日六月三十,薛宝钗回归皇家女学。
除了二公主同夏金桂,其余人都颇为欢喜。
很快到了当日最后一节课,琴棋书画可。
贾元春今天上课的开场白是表扬了大公主:“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雅人四好,琴棋书画。大朱治国,外儒内法,信佛尚道。皇家男学教君子六艺,皇家女学教雅人四好。日前大公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正好我和皇后娘娘也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问起女学功课,大公主说琴棋书画不过消遣尔,女孩儿家应以女德针线为先。太后娘娘很是赞许,说大公主肖似皇上,分得清主次轻重。大朱开国前六十年,天下尚未大统,女子亦多有习武者。如今天下承平,女孩儿家学好规距和针线便好。”
特别喜欢贾元春的大公主难得谦虚:“多谢贾女史夸赞,都是皇祖母母后母妃先生们教的好,我不过拾人牙慧。”
二公主不由冷笑道:“我记得有一次课间聊天,大姐姐问薛陪侍说,薛女夫子,你有冰心的天赋,有琥珀姐姐的刻苦,可是你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太大兴趣,为什么呢?薛陪侍说,谢公主抬举。学以致用,奴婢不喜欢学无用的东西。学经史可以明白道理,学礼仪可以规范举止,学针线可以贴补家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则是消遣,原可以会,也可以不会。大姐姐偷别人的话卖弄,好意思么!”
贾元春笑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皇家女学弟子伴读理当多多交流,求同存异,取长补短。大公主海纳百川,二公主精益求精,互通有无,最好不过。”
薛宝钗:……大姐姐实在会和稀泥!
贾元春说完焚了香,请所有女弟子轮流弹一遍《平沙落雁》,伴读们听着即可。
56 拉锯之战
众人弹完之后,卫若芷和冯紫芝都忍不住起了同一个念头。
若是我同贾女史有仇,不防建议伴读们再各自弹一次,只怕贾女史会听得想撞墙。
贾元春面带恬淡笑容问道:“大家不妨说说,觉得各自弹得如何?”
水冰心和大公主化敌为友后,好话张口就来:“《天闻阁琴谱》中写道,《平沙落雁》之曲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者也。大公主指法虽然一塌糊涂,不过心胸还不错。”
大公主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投桃报李地说:“水县主不仅有心胸,也有技艺,胜我多矣!”
二公主:……商业互吹有完没完!
水冰心又道:“除了大公主,三公主弹得也很好。”
薛宝钗心里暗暗赞同。
她也觉得三公主琴技不错,只是中间弹错了几个音。
故意弹错是很容易的,意境心胸却骗不了人。
众人听水冰心这么一说,都看向了三公主。
三公主的脸顿时红了,嗫嚅道:“水县主过奖了。我连指法都记不住,弹错了好几处。”
贾元春柔声道:“大公主琴音开阔,二公主指法娴熟,三公主旋律灵动,洪郡主稳中求胜,穆县主霍县主中规中矩,水县主金县主大开大合,倒是不谋而合,弹得都很不错。”
所有人:……贾女史太会夸人了有没有!
贾元春点评完毕,皆大欢喜。
于是宣布休息一刻钟后下棋,然后起身去更衣。
站起来时,有意无意地看了薛宝钗一眼。
于是过了一会,薛宝钗也同大公主说要去更衣,走了出去。
贾元春在净房告诉薛宝钗,今日下学后带大公主去翠篁楼。
棋课上,贾元春出了个新鲜主意。
以往练习下棋,都是贵女们同伴读们捉对下。
今日却让女弟子们拈阄定对手下棋,伴读围观。
众人听了都觉新鲜有趣,连孔玉苗都有了淡淡笑容。
无论她有多清高,每次下棋也要算准了只赢主子洪郡主半目或者平局。
比下赢难多了,实在是个苦差事。
贾元春这么一安排,伴读们都可以歇歇了。
薛宝钗:……大姐姐是不是为了让我下学好好完成差使,才故意这么安排的?
一时拈阄完毕,大公主对阵二公主,三公主对阵水冰心。
洪琥珀对阵金翡翠,霍桐对阵穆霜华。
贾元春和伴读们在四个棋局之间走来走去,都是大为兴奋。
不用自己费脑子,看别人费脑子,真好!
薛宝钗看了一回,下了个结论。
三公主琴棋天赋颇佳,平日绝对是在装傻。
得出这个结论的不止薛宝钗,还有贾元春,不过二人都没有说破。
两刻钟之后,其他三局都已结束,唯有大公主和二公主还在拉锯中。
结束棋局的女弟子们也加入观战,反正只剩下一局棋可以被围观。
其实大公主和二公主姐妹俩都是臭棋篓子,谁也不比谁强,偏偏谁都不服谁。
于是不约而同,都采取了一个拖字诀。
大公主皱眉想上半天,放出一个昏招。
二公主托腮沉思半晌,放出一个臭招。
水平一样差,却极为耗时。
大公主和二公主看大家都围了过来,居然都暂时停了手。
要求众人分成两边,觉得谁会赢就站在谁身后。
大家可都不上当,连穆霜华都忘了拽文说了句大白话:“你们这样下棋只怕要下到天黑,我们难道要看到天黑不成?”
贾元春出来解围,说这样无异下彩赌博,不利女子贞静。
两位公主这才罢了,继续开始龟速下棋。
大部分人看得打起了哈欠,就差没睡过去了。
孔玉苗则看得快疯了,恨不得将这两位公主都扔出去才好,冷艳的脸眼看要绷不住了。
薛宝钗看她如此辛苦,生怕她憋出个好歹来。
轻轻扯了扯孔玉苗的衣角,同贾元春低声告假,两人一起出去更衣。
刚一出门,孔玉苗就做了好几下深呼吸,方道:“在宫中作伴读,原来如此难受。”
薛宝钗觉得有点好笑:“当初孔才人为何要参选呢?难道你以为作伴读是享福不成?”
孔玉苗脸上带出一丝伤感:“父母双亡,母族陷我母于不义,父族瞧我不起,只当进宫是条出路。早知进宫是这么个情形,我还是出家好了。”
薛宝钗忙道:“孔才人才貌俱佳,出家岂不是暴殄天物。曲阜孔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如今你又进过宫,定会将你好好安置。”
孔玉苗摇头道:“孔家其实也没有对不起我,我父母留下的资产,他们全都留给了我,不能说他们的不是。只是他们瞧不上我母亲的出身,总是装作看不见我。偶尔看见了,就像看见脏东西一样。”
薛宝钗只能安慰:“孔才人入宫伺候过贵人,回到家身份就不一样了。且你品貌出众,到时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孔家在嫁妆上定不会亏待你,嫁个好婆家,就好了。”
孔玉苗摇头说:“我来帝都选秀时,得知我师父清心师太也从苏州来了这里,在城外蟠香寺挂单。我想过了,等来日出宫,便不回孔家了,还是跟着师父修行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厌倦了,只想得俗世红尘内方寸净土,修身养性,自在安宁。”
薛宝钗叹道:“绮年玉貌守着青灯古佛,不免可惜,孔才人可要想清楚。咱们去净房转一圈赶紧回去吧,出来太久也不好。”
孔玉苗立即扶着额头哀求:“还是能多耽误一会儿就多耽误一会儿罢,再看这两位主子下棋,我要夭寿十年。”
薛宝钗险没笑出声来,拉着孔玉苗往净房去了。
两人在外头都快聊成知己了,才回到课室。
正好撞见大公主和二公主在贾元春的建议下握手言和,下成了平局。
所有人都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还好贾女史出面摆平,再看这两个人下棋,大家都要活生生闷死了,相当于群体谋杀。
57 翠篁行动
无惊无险,卯正三点。
贾元春宣布下课放学,弟子和陪侍们起立弯腰,答谢老师。
其余先生们一下课就走人,贾元春不同。
总会逗留一会儿,陪大公主水冰心洪琥珀等人聊聊天,格外有亲和力。
只是她今日也说有事,下课便走了。
金可人和霍桐同往常一样,迅速和大家打个招呼就跑了。
三公主带着花溪,迅速跟上。
二公主和洪琥珀这段日子成了好姐妹,一起去找周贵人了。
大公主没了贾元春聊天,有点失落。
看薛宝钗收拾好了书包,便说:“宝钗,你病了这些日子总算好了,咱们今日再到处逛逛罢!天气怪热的,回去也闷得慌!”
这个提议正中薛宝钗的下怀,便问道:“那日太子殿下说要送公主的《岁寒三友图》,还没画好吗?”
《岁寒三友诗》是在翠簧楼做的,我这么问,大公主会想到去翠篁楼吧!
正要离开的水冰心一听这话,急忙停住脚,看了过来。
大公主摇头道:“太子哥哥说画好了,只是还没装裱,估计还得几日吧!”
接着果然从《岁寒三友图》想到了翠篁楼,兴致勃勃地说:“宝钗,要不咱们再去翠篁楼罢?那里的竹林凉快,而且我想坐竹摇椅!”
水冰心一听,和穆霜华一起跟大公主打了招呼走了。
夏金桂和孔玉苗得了主子允许,早走了。
卫若芷和冯紫芝本来想跟薛宝钗一起回去,听了大公主的话,便也走了。
薛宝钗觉得自己运气简直好到爆,点头道:“我将书包交给采桑姐姐,然后陪公主从后门出去去翠篁楼吧!”
大公主答应了,薛宝钗便将书包拿出去交给采桑等人,说要和大公主出去逛逛,一会儿自己回水榭。
此事也很寻常,采桑等人并未多问,就各自先回去了。
不想薛宝钗刚陪大公主走出清凉斋后门,迎头就撞上了三皇子,笑眯眯地说:“明珠,好巧啊!”
薛宝钗顿时头大,只能行了礼说:“妾身给三殿下请安。”
有生以来自尊心第一次受挫的花孔雀三皇子,抬头望天:“哼,我受不起你这个礼。”
薛宝钗面对主子只能卑微:“三殿下,前次妾身烧糊涂了,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三殿下大人有大量,王子肚里能撑船,还请饶恕妾身这一回。”
大公主也劝道:“三哥哥,宝钗都给你赔礼了,你男子汉大丈夫,揪着点小事不放,可就太小气了。”
三皇子于是哼了一声道:“罢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懒得跟你计较。等你将来到了我身边,我再好好调教你。看你成日灰头土脸的,一点儿都不会好好装饰,白瞎了你这张脸,暴殄天物。”
大公主也哼了一声道:“三哥哥,宝钗还是我的人呢,等她去了你那里再说!对了,你怎么会在这?”
三皇子道:“我专门来给你送信的啊!大哥说《岁寒三友图》已经画完了,今晚他在捞月水榭边上的芙蓉台准备酒宴,请你喝酒,二哥和我作陪。”
大公主听了,决定回去就告诉水冰心和穆霜华,又问:“这么点小事,太子哥哥派个太监传话就是了,怎么敢劳动三哥哥呢?你又怎么知道来后门找我?”
三皇子笑道:“因为我最疼你呀!大哥下了学,跟我和二哥说了此事,又说他要赶着回去装裱,打算吩咐人给你送信。我于是跟大哥讨了这个差使,亲自来同你说。我在前门看见你的宫女们自己走了,就猜到你会走后门。”
大公主点头道:“如此多谢三哥哥了。你话传到了,也该回去了。”
三皇子问道:“干嘛呀,这么着急打发我!你这是要偷偷溜去哪里?”
大公主不乐意了:“什么偷偷的?我们光明正大地去翠篁楼纳凉!”
三皇子马上说:“大哥最喜欢竹子,工部定是为了讨好他,才新修了这翠篁楼。我觉得竹子绿绿的太单调,没个花儿朵儿的,只听大哥提过这去处,一直也没去瞧瞧。既然赶上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接下来,三皇子和大公主兄妹俩,一起并肩往翠篁楼走去。
薛宝钗跟在后面,心如乱麻。
大姐姐只叫我把大公主引到翠篁楼,如今还多了一个三殿下,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我猜测,大姐姐让我带大公主去翠篁楼,应该是想让她无意中撞破一件事。
就算撞破这件事,对大公主和我的性命和名声都不会有妨碍。
如此,三殿下一起,应该也没事吧?
我此刻因三殿下改变计划,反而不美。不如将错就错,到了地方再随机应变好了。
走着走着,三皇子突然停了下来,对薛宝钗说:“我长这么大,就亲自动手打过一回女人,没想到就叫你撞上了。看你今日的样子,是好利索了?”
三皇子十岁以前亲手打过小太监,但太监不男不女,第一次打女人这说法,不能算错。
薛宝钗惊呆了。
三殿下这个态度,这个语气,这个措辞,相当于道歉了有木有!
大公主也吃了一惊,等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宝钗,我说什么来着,三哥哥是真心疼你!”
薛宝钗的心有些乱了。
三殿下天皇贵胄,长这么大想必从未被别人拒绝过。
一时恼怒失手,也是有的。
唉,我要不要劝他回去,别趟翠篁楼这摊浑水呢?
还没等她开口,三皇子又说:“明珠说你之前是病糊涂了说胡话,如今你好了,不能再糊涂了。我告诉你,我看上的人,非得弄到手!你再敢忤逆我的心意,我就请吴尚书吴侍郎废了你薛家的皇商资格!今后你跟了我,可不许没规矩。我喜欢女孩儿温柔妩媚,可以撒娇,不可以撒泼!”
薛宝钗的心马上不乱了。
走走走,大家一起去翠篁楼,早了早好!
一会儿的功夫,三个人到了翠篁楼,大公主便道:“我要坐这竹摇椅。三哥哥,你瞧这里是不是好?”
三皇子打量着四周说:“果然如你所说,倒是清静。怪不得大哥喜欢来这里盘桓,工部根本就是根据他的喜欢赶着修了这么个所在,倒是聪明。哎,这楼里有茶水没有?天气热,走了一路,甚觉口渴。”
他这么一说,大公主也觉得口干舌燥,便道:“既然太子哥哥喜欢来这里,咱们进楼里找找,说不得有茶水。”
58 抓奸在床
三皇子一马当先,大公主紧随其后,薛宝钗拉在末尾,上了翠篁楼二楼。
三皇子推开门,三人便走了进去。
翠篁楼内所有家具用品都是竹制,正中的圆桌上有个茶壶。
周围的茶杯却是锯开的竹筒,十分别致。
薛宝钗走过去倒了一竹筒茶水,送给了大公主,然后就站在大公主身边装竹竿。
三皇子便问:“我的呢?懒惰!”
薛宝钗木着脸道:“妾身怕三殿下误会妾身故意讨好三殿下,争宠献媚。”
三皇子乐了:“没事,我就喜欢你争宠献媚!”
薛宝钗:…….呸!
大公主拍手笑道:“没错!三哥哥你就是这么别扭,宝钗不给你倒茶,你嫌她懒惰。她若是给你倒了,你一准儿说她故意讨好你。反正都是别人的错!”
三皇子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里间传来男女低语和浅笑。
三皇子立即叫了出来:“谁在里头?”
薛宝钗本能下的第一反应是拉大公主:“公主我们还是回去罢!”
三皇子和大公主却没想那么多,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惊叫声中,三皇子和大公主原地石化。
跟在后头的薛宝钗立即跪下了。
大姐姐叫我这个时辰带大公主来翠篁楼,居然是抓她和皇上的奸!
怪不得她不能提前告诉我,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口啊!
翠篁楼里间,洪高宗和贾元春耳朵里塞了棉花,正在玩唇语游戏。
就是一个人心里想好一个成语写在纸上,然后说出这个成语。
另一个人单看唇形猜对方说了什么,也写在纸上。
然后两人对照,看看对不对。
猜对了,出题的喝酒。
猜错了,猜题的喝酒。
其实呢,皇上和女官私底下玩个游戏也没什么。
再说了,这个唇语游戏,挺风雅的。
只是两个人是面对面坐在床上玩的,衣服也穿得比较清凉。
而且游戏双方非常尊重规则,耳朵里的棉花塞得很满很严实。
面对面说话都听不到,外头的动静也听不着,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洪高宗身为天子,偷情也得带上太监侍卫。
不过洪高宗吩咐,你们必须保护朕的安全,不能败坏朕的兴致。
翠簧竹林一边通往清凉斋后门,一边通往山路,沿着山路可去各处。
洪高宗和贾元春约会,贾元春得放学后从清凉斋过来。
于是洪高宗命令太监侍卫,守着一边的山路入口即可。
清凉斋入口没放人,方便贾元春偷偷摸摸过来。
结果从清凉斋过来的,不知贾元春,还有三皇子大公主薛宝钗。
洪高宗不愧是皇帝,被儿女抓奸都很沉得住气。
吩咐三皇子带着大公主薛宝钗出去外间等着,自己穿好了衣服出来了。
然后带着大家,去了吴贵妃的莲池宫。
贾元春不见人影,当然,也没人敢问。
到了莲池宫,洪高宗在寝殿单独见了吴贵妃,大公主三皇子薛宝钗在正殿喝茶。
茶喝完了,吴贵妃身边的吴妈妈出来传话了。
大公主和薛才人不小心中暑了,吴妈妈会去女学帮忙请假。
明日就留在莲池宫休息一天,不用上学,不得出门。
三皇子是儿子待遇不同,被请进去同洪高宗和吴贵妃说话。
大公主虽然得宠,此刻也不敢犟嘴,看着三皇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三皇子安慰她道:“明珠放心,我回头打发人给你请安。大哥那里我也会送信,吃完改日吧,等你中暑好些再说。”
分明没有中暑的大公主只能答应,和薛宝钗一起跟着吴妈妈,安置在了莲池宫偏殿。
三皇子后来自己回了射日山庄,当晚大公主和薛宝钗也没见到吴贵妃。
据说她和洪高宗一起去了霍皇后的温泉宫吃晚饭,晚饭后去了醴泉宫给马太后请安。
吴妈妈特意传了话,叫大公主不用等,自己安歇就好。
大公主哪里有心情安歇啊,拉着薛宝钗陪她一起睡,两个人趴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大公主有点落寞:“其实父皇妃嫔不算多,我很喜欢贾女史,照说他们在一起了应该也没什么。可是我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点……唉,宝钗,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薛宝钗说的其实是实话:“妾身仍在震惊之中,也不知道怎么说。”
大公主点头:“没错!”
薛宝钗:……大姐姐为何要我带大公主撞破她和皇上?
女官宫女成为后妃合乎宫规,皇上应该不会睡了女官却不认账啊,干嘛要偷偷摸摸呢?
后宫主位用心腹睡皇帝邀宠固宠,十分常见。
大姐姐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这件事儿皇后娘娘知不知道呢?
今日我一问起《岁寒三友图》,大公主就自己提出了去翠篁楼。
三殿下,则是凑巧撞上的。
我事先也不知道会在翠篁楼撞见皇上和大姐姐,惊讶不在大公主和三殿下之下,他们也是看到了的。
如此,我是否能够在吴贵妃跟前蒙混过关呢?
59 后宫升职
次日七月初一,大公主和薛宝钗双双没来上学。
官方请假理由是,昨日主仆两个放学后到处闲逛,双双中了暑。
二公主听了,下学去了兰池宫找了生母周贵人关起门来嘀咕:“这也太奇怪了,大姐姐那边的人怎么三天两头出事,不是崴脚就是中暑!”
周贵人是后妃,比起公主贵女们更加要遵守女德。
平日里最主要的活动只有六件事:请安、吃饭、睡觉、针线、女儿、打牌。
在紫禁城里,她有赵贵人钱郑贵人三个牌搭子,每日凑在一处打牌解闷。
来了小汤山行宫,后妃除了霍皇后就是她和吴贵妃德妃玲花。
她的牌搭子皇宠和等级不够,一个没来。
她能来,也是沾了二公主的光。
霍皇后位高繁忙,吴贵妃不对脾气,德妃是蒙古人觉得打麻将憋气。
周贵人每日闷得,都要长蘑菇了。
听女儿一说,便道:“既然大公主中了暑,你做妹妹的自然要去看看。我少不得也要关心一二,咱们现在就去!”
两人去了捞月水榭,却扑了一个空。
留守的小太监说,吴贵妃心疼女儿,把大公主和薛才人都留在了自己的莲池宫。
二公主有点失望:“莫非大姐姐真只是中了暑?”
周贵人不由叹气:“行宫里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人,真是闷得慌。还以为有个热闹可看呢,罢了,回去罢。”
周贵人和二公主两个人刚回到兰池宫,便有内侍传旨。
晋周贵人为正一品周淑妃,封女史贾元春为正二品贾华妃。
新任贾华妃赐住紫禁城延禧宫,暂住霍皇后温泉宫偏殿。
接过旨意的周贵人,如今是周淑妃,磕头谢恩。
旁边陪着的二公主,心里乐开了花。
贵淑贤德,正一品四妃。
丽婉荣华,正二品四妃。
贵人,正四品。
自家亲娘连升三级,这要是在紫禁城,早有一波波的人上门道贺了。
行宫人少麻烦少,打发了传旨的太监,母女两个立即就可以关起门来说私房话。
二公主喜得直跳脚:“娘啊,这可是太好了!”
周贵人和二公主母女情分极好,私下二公主叫娘而不是母妃,并且你我相称。
周淑妃不喜反怒:“乖宝啊,好什么好,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主意,把老娘推出来当靶子!”
二公主十分不解:“娘这是怎么说的?”
周淑妃银牙紧咬:“你只想到我四品贵人升为一品四妃,却忘了贾元春七品女史一跃而成二品四妃!我升了三级,她升了五级!我向来没有争宠之心得过且过,这会子把我推上来,分明是帮贾华妃分仇恨的!”
洪高宗并不好色,后宫一向安稳。
穆皇后真爱封神,霍皇后贤良淑德。
吴贵妃颜值担当,水贤妃潜心修道。
德妃和亲之女,周贵人安分守己。
其余上不得牌面,连名字都不配有。
一群女人伺候一个男人,难免说八卦讲是非比服装争首饰抢风头搏出位。
可更出格的宫斗,比如打胎绝育,还真没有。
自三公主出世后,后宫也没人再怀过孕。
今日这道圣旨,将这个稳定和谐的局面打破了。
一个正七品的女史,突然空降正二品华妃!
皇上您让您后宫的女人们怎能不发狂!
一起升职的周淑妃,同样很不爽。
皇上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看上了贾女史也就罢了,还推我这个老实人出来挡枪!
二公主有点疑惑:“娘是不是想多了?”
周淑妃柳眉倒竖:“乖宝你想想,我是贵人升到淑妃,大家有气不得先冲着我来啊?我能升淑妃是跟着贾华妃得了便宜,大家针对贾华妃,我不得站在贾华妃这边啊?”
二公主还是觉得值得:“受点针对可以从正四品升到正一品,值了!和贾华妃抱团也没什么不好啊,我就巴不得水冰心和我抱团对抗大姐姐,可她俩居然化敌为友了!”
周贵人唉声叹气:“乖宝啊,别人针对贾华妃也就罢了,最麻烦的是吴贵妃,架子大,脾气差,总觉得自己做贵妃屈才,合该做皇后娘娘。可是偏偏前后两任皇后娘娘她都干不过,她父兄不仅不帮她还辖制她。所以她心里有股邪气,总要撒在别人身上!”
二公主不明白:“吴贵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舅舅也是工部尚书啊,您做贵人的时候都不怕吴贵妃,如今做了淑妃,还能跟贾华妃抱团,就更加不用怕吴贵妃啦!”
周贵人摇头道:“乖宝啊,我确实不怕吴贵妃,可我也不想和贾华妃抱团。你如今也十五了,有些事我也该私下教教你了。你父皇啊,其实心里并不喜欢后宫女人抱团。我自进宫以来就跟吴贵妃不和睦,就是暗中投你父皇所好,牵制一下吴贵妃。不过她爹的户部尚书到底比你舅舅的工部尚书排位靠前,我只能牵制,不想和吴贵妃闹得太难看。”
二公主并不服气:“娘,我觉得您比吴贵妃好多了,凭什么父皇更宠爱她呢?我觉得我也不比大姐姐差啊,凭什么父皇更宠爱她呢?我还是觉得,该争的咱们也应该争一争,不蒸馒头争口气嘛!”
周淑妃拉着女儿坐在榻上,吃着零嘴儿说梯己话:“乖宝哟,你上了学读了书,怎么越学越糊涂!”
二公主嘴里含着冬瓜糖,用帕子捂了嘴说:“娘,我在女学很用功了!皇祖母和母后说,女孩儿家女德乃是第一要务,其次才是针线。女子无才便有德,经史诗词琴棋不需要太出众。”
周淑妃将嘴里的果丹皮咽干净了方说:“那都是场面话!太后娘娘一手马家枪连太皇都夸赞,皇后娘娘亲自拟的懿旨,翰林学士读了都五体投地。这还不叫有才?只不过这世道男尊女卑,太后娘娘武功再好,也不会想胜过太皇。皇后娘娘才学再高,也绝不会去跟你父皇卖弄。技多不压身,你尽管学,只要你不炫耀,一样符合女德。可偏偏你呀,就是年轻气盛,总跟你大姐姐比,这才有违女德呢!”
60 蒙古和亲
二公主撅着嘴说:“娘,因大姐姐得宠,虽然公主份例一样,可是凡送给大姐姐的,都是精心挑过的尖儿。就好比昨日的葡萄,送给我的数量虽和大姐姐的一样,可就是不及她的新鲜个大味甜。三妹妹就更惨,还有好些压破的。皇祖母父皇母后有什么都是先给大姐姐,想起来才分我一些。那些太监宫女们惯会逢高踩低,见大姐姐受宠,对她行礼,腰更低些,声更大些,笑都更甜些。都是公主,凭什么啊?我就是不服气嘛!”
周淑妃叹口气道:“乖宝啊,想开些,三公主还不如你呢!”
二公主撒娇:“娘,我想吃榛子仁!三妹妹母族镇国公牛家参与义忠谋逆被被抄家灭族,怎么跟我比嘛!”
周淑妃给女儿捻去榛子仁的皮了,送到她口中道:“乖宝,你听娘给你说。前明末年,蒙古本与满清结盟,后来太祖皇帝兴兵,说服了蒙古倒戈,定了下中华蒙古联姻之盟,大朱君王定要纳蒙古贵女为四妃之一,蒙古汗王定要娶大朱公主为王妃,最后才成功灭明灭清建立大朱。太皇即位后将回部收入囊中,回部回部也会给大朱送女人,不过回人不与异族通婚,朝鲜只是藩国,大朱不用回赠女人。”
二公主吃着榛子仁听得津津有味:“娘,这些比学里经史课还好听!”
周淑妃接着往下说:“你皇祖父的贵太妃就是蒙古和亲女,不过你皇祖父只有你父皇一个儿子,再无其他儿女。只好将四位年龄相仿的洪姓宗女封为长欢长乐长安长宁郡主,接进宫由太后教养。长宁郡主后来嫁了老东平王,长欢郡主嫁了老北静王,长安郡主嫁了西宁王金日,年纪最小的长乐郡主改封长乐公主,嫁了蒙古三大部落之首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当年大公主的满月酒上,皇上曾说她将来会担负起中蒙联姻重任。”
二公主吓了一跳:“什么?娘,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大姐姐还说过她将来的公主府要和三哥哥的亲王府挨着啊,三哥哥总不会去蒙古就藩吧?”
周淑妃道:“皇上说完这句话后可能也觉得失言了,补充说中蒙联姻乃是国事,后宫不得干政,命令宫中所有人等不得提起议论。所以大公主不知道,吴贵妃虽然知道也不能说。远嫁见不着亲人不说,蒙古那地界,住的是帐篷,吃的是牛羊肉,一丝青菜都见不着,只能靠喝砖茶解腻。蒙古人粗壮野蛮,大腿都比你的腰粗。若是你嫁去蒙古,我哭也要哭死了!”
二公主却挺高兴:“这不是大姐姐嫁过去么?蒙古人粗壮野蛮,倒和她的性子挺般配。”
周淑妃叹口气道:“乖宝啊,我隐约听说长乐公主已经病入膏肓,一旦她咽气,林丹汗就会再次求娶公主。论辈分他是你们的姑父,比你父皇还大,长子都二十多了!”
二公主震惊了:“啊,大姐姐才十五啊,她能愿意么?吴贵妃能愿意吗?”
周淑妃切了一声:“明珠和吴贵妃肯定不愿意啊,所以皇上才不让说嘛!万一她们私下搞点小动作,岂不是误了国事?我从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只要嫁去蒙古的不是你就行了,与我何干?明珠受宠,是太后皇上皇后补偿她呢!可笑你还老跟她争宠!嫁给姑父做填房就能得宠,你干不干?”
二公主急忙摇头:“娘,我又不傻!用十几年娘家宠爱换下半辈子幸福,谁干啊!哎,娘,大姐姐被宠成了个口无遮拦的性子,联姻蒙古,她成么?”
周淑妃嗐了一声:“她不成谁成?我瞧她比你精明多了!她知道太后和皇上喜欢她憨直,才故意这样的。大公主再怎么口无遮拦,到底也没真惹出什么祸端。你从小爱跟她抢风头争宠,可有哪一回你抢过了的?”
二公主气得直跺脚:“娘,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这么呕我!”
周淑妃急忙安慰女儿:“乖宝,娘说错了,你别气。你不才说,明珠这个性子跟蒙古人的鲁莽挺合的吗?”
二公主破天荒地有点同情大公主了:“这么一说,大姐姐有点可怜啊!还真以为皇祖母和父皇疼她,是因为就只有她长得像父皇呢!结果宠她是因为要用她!”
周淑妃再次叹气:“娘的傻乖宝哟,你这会子还有空可怜她!皇上当初说让大公主和亲,是因为她是长女。后来你和三公主接二连三出生,只是小了月份,难保吴贵妃不动心思。以往我是贵人,你自然不如你大姐姐尊贵,可以用这个做借口推大公主和亲。如今三公主被水贤妃收养,我也成了周淑妃,虽说贵淑贤德有排行,到底都是正一品。万一吴贵妃使坏招,让你和三公主代替明珠和亲怎么办?”
二公主对大公主的同情心立马烟消云散:“啊啊啊,这这这,母妃,这种事,吴贵妃还真干得出来啊!我不要啊,和亲的必须是大姐姐,实在不行三妹妹也成,必须不能是我!”
此时莲池宫中,吴贵妃将大公主和薛宝钗宣入寝殿内。
请过安后,吴贵妃将大公主召到身边坐下,薛宝钗站过一边。
就听吴贵妃说:“翠篁楼的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都不可提起。贾女史孝贤淑慧,品貌出众。皇后举荐她伺候皇上,晋封华妃。明珠,你和逍遥都要管好自己的嘴。”
至于薛宝钗,管不住嘴杀了便是,不用嘱咐。
大公主老老实实答应了:“母妃放心,不该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吴贵妃漫不经心地问:“明珠,昨日怎么就那么巧,你和逍遥刚好在那个时辰带着薛才人去了翠篁楼?”
大公主把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照实说了一遍。
吴贵妃端起了茶盏道:“这么说,明珠一听薛才人说起《岁寒三友图》,就想到了当初做《岁寒三友诗》的翠篁楼。薛才人为何会突然提起《岁寒三友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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